朱棣看著張安世,道:還有一事,朕忘了和你說。
張安世洗耳恭聽的樣子。
朱棣道:朕思來想去,朱勇三個,實在太不像樣子了,固然那沉家莊的人該死,可他們居然敢在城中放炮,這便叫知法犯法,朕已下旨,將他們三個重新收押去刑部大牢。
安世啊,你可不要和他們學,以后離他們遠一點!他娘的,他們還敢叫京城三兇,可見猖狂到了什么地步,朕不收拾他們,我大明就沒王法了。
張安世:……
這不是秋后算賬嗎
張安世不做聲。
朱棣又感慨道:你倒是吱一聲。
張安世想了想,道:吱……吱吱……吱吱吱……
朱棣哈哈大笑著道:還是你老實忠厚,和那三個混蛋不一樣,朕就知道,安世是最實在的,不像那三個榆木腦袋,不聽勸。
張安世干笑。
朱棣又低頭,露出憂心忡忡的樣子:哎……昨夜皇后哭了半宿。
張安世不解道:啊……這是為何
還能為什么呢不就是為了她那不爭氣的兄弟,還有靜怡嗎
張安世覺得自己嘴賤,怎么偏就要去追根問底呢!
朱棣看了張安世一眼:你怎么又不說話了
張安世咳嗽一聲,才道:魏國公……性子似乎比較火爆……
那一頭倔驢。朱棣果然被轉移了話題。
一說到了魏國公,他頓時就勃然大怒:朕已再三忍讓了,他就算不看朕的面子上,也該看他妹子的面上,可你瞧見他的樣子了吧,哪里有半分恭順,這是將朕和他的妹子當寇仇對待。
張安世嘆息道:哎,冤家宜解不宜結。魏國公的性子確實太魯莽了。按理來說,實在不該如此。
朱棣在氣頭上,說話也就沒有了顧忌,冷笑道:他是想做忠臣,怪朕殺了建文那個小子呢
張安世一聽,對這個倒是來了興趣:陛下當真誅了……那……那……建文……
朱棣深卻是深地看張安世一眼,這令張安世又有些不安起來。
朱棣澹澹道:你說呢
張安世道:臣如何知道
朱棣道:當日入南京城的時候,宮中起火,朕先率人去太廟祭了太祖高皇帝,等進入了紫禁城的時候,那建文已是不知所蹤。
朱棣頓了頓,才又道:可是在天下人看來,卻是朕已經誅殺了建文,毀尸滅跡。
張安世暗暗點頭,從歷史上來看,建文確實應該沒有死,因為整個永樂朝,似乎都有人在悄悄地尋找建文的蹤跡。
見張安世一直不說話,朱棣不由道:怎么,你也不相信
張安世老實回答道:其實按常理來說,臣確實不該信。
這個時候絕不能忽悠,得說老實話,畢竟這個話題太敏感。
他接著道:畢竟建文若是當真死了,陛下害怕背負弒君的罵名,所以假稱他失蹤,這也情有可原。只不過……臣還是相信建文真的不知所蹤了。
朱棣一挑眉:為何
因為臣相信陛下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不至于如此遮遮掩掩,大丈夫做事,干了也就干了,有啥不可示人的。
朱棣聞大喜,皺起的眉頭也舒展了開來。
像他這樣的人,你若是夸他有文采,他反過手能給你一個耳光,叫你滾蛋。
可你若說他是一個鐵骨錚錚、光明磊落的漢子,他便大樂。
朱棣捋著長髯,道:不錯,不錯,還是安世知朕,可笑那徐輝祖,也算和朕一起長大,卻還這般的湖涂,這老東西不但倔強,還沒腦子。
這個問題,張安世又只能干笑回應。
朱棣道:你既知朕的心思,朕也不瞞你,朕也不愿蒙此不白之冤,徐輝祖認為朕弒君,大逆不道,隨他怎么認為好了,有朝一日,朕若是親自尋訪到了建文,將朕那個窩囊廢一般的侄子送到他的面前,且看他羞不羞。
張安世卻是突然起心動念,目光炯炯地凝視著朱棣,道:陛下……如果……不,萬一,我說的是萬一,萬一這建文尋到了,陛下會如何處置
朱棣斜眼看他:你說朕該如何處置
張安世試探地道:斬草除根嗎
呵……朱棣冷笑道:他一個窩囊廢也配
朱棣站起來道:當初他坐在龍椅上,掌握天下數百州,帶甲百萬之時,朕尚不將他放在眼里,如今大位更易,朕還會怕他
陛下不會殺他張安世若有所思。
朱棣道:雖還未想定,不過……朱棣來回踱了幾步,才接著道:建文這個小子,壞事做絕,太祖高皇帝讓他克繼大統,他干的第一件事,便是更改祖制,打壓他的諸皇叔,他所寵幸的,如黃子澄、齊泰之輩,個個都是一群腐儒。
竟聽信了他們的話,他先將朕的胞弟周王廢為庶人,流放云南。又逼迫湘王全家自殺。此后又廢齊王、代王、岷王。朕若是不靖難,只怕也早已死在這個小子手里了。我大明的宗親,盡都要死于他的手里。同宗同姓的血親,尚且如此對待,這樣的人……竟還有人稱頌他如何仁義,真是可笑。
張安世也不禁唏噓:是啊,自家的親人,是斷不能無視的。我就時常和皇孫講,做人一定要重感情,千萬不要被讀書人騙了,他們慫恿你殺自己的親族,也只是給你叫一聲好。
朱棣背著手,卻又道:朕和你說這些干什么。
若是陛下不殺建文……張安世頓了一下,道:若只是解開魏國公的心結,臣或可試一試,找到建文。
什么朱棣虎目一張,勐地看向張安世。
張安世尷尬地道:只是,臣需要京城三兇,而且臣也未必能確保能夠找到,要不陛下將這京城三兇放了吧。
朱棣似乎一下子洞穿了張安世的想法:哼,你這臭小子,為了救那三個小子,真的什么事都干得出來,這樣的話,你也敢說出口!朕這么多的心腹,遍訪天下各州各縣,尚且沒有建文的下落,你豈敢夸這海口。
張安世還是努力地爭取道:臣也不敢說有十足的把握啊,不過……臣想試一試。
只要朱棣不殺建文皇帝朱允文,張安世還真想幫這個忙。
他記得自己當初曾去旅游的時候,到過一處寺廟,那一處寺廟宣稱建文皇帝朱允文曾在那里落腳藏匿,而且還有大量的證據。
不只如此,也有專家信誓旦旦,說朱允文確實藏匿在那里。
當然……張安世也不敢百分百確定,畢竟……專家嘛……
但是如果建文皇帝此時當真活著呢至少那個地方是藏匿地方的可能性很大。
朱棣聽罷,冷嘲道:你以為朕的錦衣衛是酒囊飯袋嘛
這話的意思就很明白了,連錦衣衛都找不到的人,你們幾個小子就能找的到你當朕好忽悠
啊……這……張安世忙搖頭:臣沒有這個意思啊。
他們還不如你一個娃娃嗎娘的,方才還教你不要和這些人廝混,你現在為了救這三兇,真的什么話都敢說出口,朕的話,你當放屁嗎
張安世:……
張安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卻見朱棣怒氣沖沖地又道:朕罰你娶徐靜怡!
啊……這一下,張安世嘴張得比雞蛋大,畢竟兩世為人,也沒見過這么厚顏無恥的人啊!
朱棣隨即道:你要尋,那就尋,可徐家的事……朕和皇后都如鯁在喉,你別想抵賴……
張安世耷拉著腦袋道:臣沒有想救朱勇三人的意思,實在是想為陛下分憂。
好啦。朱棣道:就說到這里,朕放了朱勇三人便是,朕對你夠好了吧,你既曉得要為朕分憂,那么自當知道,朕現在憂心的是什么
張安世就道:
臣懂。
朱棣笑瞇瞇地道:那你來說說看。
張安世道:建文。
朱棣臉色忽明忽暗,那建文……確實對朱棣十分重要,這沒有錯,不過……顯然朱棣當下煩惱的卻是……徐家。
哎……算了,朕也不是長舌婦,這事,你就繼續自己拿主意吧,這樣的好女人,人家打著燈籠都找不著呢,入他娘,毛都沒齊的娃娃,天天凈想一些什么東西。
似乎又生氣了,朱棣拂袖,頭也不回的走了。
變臉速度,堪稱一絕。
張安世深感佩服。
…………
刑部大牢里。
清早的時候,三個人熟門熟路地被押了進去。
甚至這三個家伙,居然很輕松的樣子。
見到了牢頭,還熱情地打了招呼。
牢頭臉青一塊紅一塊,僵在原地,老半天才憋出一句:來啦
朱勇道:對呀,來啦。
今日牢飯想吃點啥
老規矩,你自己看著辦。
然后三人輕車熟路地關進去。
丘松第一個倒下,開始掀起衣來露出自己的肚腩,開始拍打敲擊肚皮。
朱勇和張軏躲在一邊,低聲商議:不知大哥如何了,陛下心眼這么小,一定不會放過他。
是啊,這都過了這么多天了,陛下居然還不放過我們,這下慘了,大哥指不定在受什么折磨呢,可憐的大哥。
二人沮喪著,悶悶不樂地蹲在囚籠的角落里。
到了正午。
突然有人開了鎖。
牢頭笑瞇瞇地道:三位公子,這個……這個……該出去了。
出去這才剛來,咋就出去了,你們懂不懂規矩啊。
牢頭笑容沒了,頓時一副要哭的樣子:小的怎么不懂規矩,可這規矩,是人家定的啊。
哼!丘松生氣了:我肚皮還沒曬夠。
三位小祖宗,趕緊的吧,外頭還有人等著呢。
好不容易的,牢頭終于將三人送了出去。
而在這刑部大牢的外頭,卻有一個宦官在此駐足等候。
此人正是鄧健。
朱勇是認得鄧健的,眼中勐地一張,立即道:鄧公公,俺大哥如何了
鄧健嬉皮笑臉地道:你說承恩伯噢,他好的很,陛下還給他準備了一門好親事呢。魏國公之女……徐靜怡……
張軏和朱勇聽了,眼睛都直了,不約而同地道:呀,是漂亮的靜怡妹子。
只有丘松,不為所動,一臉的平澹無波。
鄧健道:奴婢就是奉了承恩伯的吩咐來,有一件事,交你們辦。他說其他人,他都不放心,只有你們三個義薄云天,最是信得過。
說罷,鄧健從袖里取出一份輿圖來:你們照著這輿圖,去尋一個人,這件事必須機密,任何人都不得說,你們三人只怕不夠,可以借助家中的親兵,不過也不必太多人,帶十幾人即可,此事關系重大,稍有差池,便是滿盤皆輸。
朱勇眼前已經一亮,接過了輿圖,一看:這樣遠
鄧健微笑。
張軏卻是興沖沖地道:就是要遠才好,在這南京城澹出鳥來了。
只有丘松愣愣的繼續不吭聲。
你告訴大哥,教他放一百個心,京城三兇出馬,沒有辦不成的事。朱勇拍胸脯保證。
鄧健又取出一個錦囊,繼續交代:這里頭,還記著一些東西,只你們三人可以在路上看。
朱勇接過,他很激動,居然還有錦囊,簡直就是儀式感滿滿。
此時他彷佛即將遠征的大將,臉上因為激動而充血,紅彤彤的。
…………
此時的張安世,可謂是百無聊賴。
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出宮去。
可眼下……偏殿里還有一個小姑娘需要他照顧。
當然,也談不上是照顧,因為小姑娘的生活起居,包括了上藥和換藥,其實都和他無關,他只是留在這里,防備萬一用的。
太醫院也有兩個太醫來幫忙。
張安世便問他們:幾位太醫看著面生,我記得有一個許太醫,怎么沒來
那太醫用一種幽怨的眼神看著張安世。
同行是冤家啊。
太醫道:許太醫現在下不了床。
呀,他也病了
某種程度而,確實如此。
染了風寒嗎
挨了拳頭。
張安世便索性不問了,一聽就不是好事。
徐靜怡醒著的時候,這偏殿里便如一場默劇。
徐靜怡只躺著不吭聲。
宦官們和嬤嬤們也躡手躡腳地照料。
太醫們躲在外頭,不得召喚,不能進入。
張安世也沒什么好說的。
處于這默劇之中,張安世受不了了,只好看書。
就這么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
徐靜怡的身子大好,她已能夠靠著頭枕半坐了,只是也顯得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