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她終究沒有張安世的耐力,禁不住看著角落里看書的張安世,聲音低低地道:你……你在看什么書
張安世抬頭,瞥了她一眼,又將目光挪回他的書上,口里則道:春秋!
呀。徐靜怡一副欽佩的樣子:好看嗎
張安世道:不好看。
徐靜怡露出奇怪的神色,便問:不好看,你為何要看
張安世道:因為只有這本書。
徐靜怡沉默了。
好吧,顯然張安世成功地把天聊死了。
徐靜怡沉吟了片刻之后,才又道:你真誠實。
張安世總算放下了書,道:雖然大家都這樣說,不過我覺得我還是有很多欠缺的地方。
譬如
張安世道:譬如我太講義氣。
徐靜怡:……
難怪我阿弟時常說起你,都很佩服。
張安世好奇起來,道:你阿弟是哪個
徐欽!
那個笨蛋啊……
張安世想起學里好像是有這么一個人,一直嘗試想要做他的跟屁蟲呢,不過張安世嫌他太小了,智商可能比丘松還低,所以沒搭理他。
徐靜怡看他不吭聲,便道:怎么了
張安世便干笑道:徐欽……嗯……不錯,我與他是同窗。
徐靜怡卻道:你不喜歡他嗎
張安世道:喜歡,自然喜歡,就是年齡太小,有代溝。
代溝是什么
這……
你為難就不必說啦。
張安世便尷尬地道:你身子大好了嗎
徐靜怡頷首:好了許多,幸虧你救了我。
張安世此時倒是有幾分耐心,勸道:以后凡事想開一些,不要總想著尋死覓活的,這世上有許多美好的事,何必要想不開呢
我……我……徐靜怡一時難以啟齒。
張安世又道:不過若是陛下也尋了一個像郭德剛那樣的,已經嫁為人婦,還有了孩子的婦人,要我娶,我怕也想死了干凈。
徐靜怡并不覺得這很可笑,她眼里有些微紅,似乎帶著幾分委屈。
張安世道:好啦,世上沒有什么了不得的事,不好的總會過去的。
張安世百無聊賴,便將錦墩移近一些,侃侃而談道:不妨我們來說說笑話吧。
顯然,他們兩人都沒有發現,此時在側殿外,正探頭探腦地冒出一個小腦袋來。
這小腦袋的主人,正認真地打量著殿中的一切。
豎著耳朵聽里頭有說有笑,緊接著,嗖的一下,一熘煙的跑了。
皇嫂,皇嫂……
小腦袋的主人,一熘煙地跑到了徐皇后的寢殿。
徐皇后正弄著針線,做著女紅。
朱棣今日早朝之后,也趕了回來,夫婦二人,在寢殿里說著家常話。
聽到這個聲音,徐皇后便放下了手中的針線活計,擠出微笑。
她還有許多憂愁的事,只是這個時候,卻不得不放下。
轉眼工夫,便見一個孩子匆匆進來,卻是朱元章的二十五子尹王朱,他年紀還小,故而一直被養在宮中。
沖進來的時候,他被門檻絆了一跤,差點摔倒。
身邊的宦官忙是上前去攙扶。
徐皇后賢惠,對人也好,朱從小沒了爹娘,便很親近這個嫂子,總是愛湊到這兒來。
朱一進來,見皇兄也在,頓時有些害怕,不過他還是鼓足勇氣道:臣弟見過皇兄,見過皇嫂。
朱棣背著手,朝他點點頭,他很威嚴的樣子,又將目光錯開。
徐皇后則笑吟吟溫聲地道:怎么了,氣喘吁吁的。
朱叉著腰道:皇嫂,我方才去見徐小姐啦。
徐皇后一聽,頓時來了精神,便道:怎么樣,她身子好些了嗎
好是好些了,可是我方才在外頭,看到那個叫張安世的小子,居然和徐小姐有說有笑,我很不高興。
朱棣和徐皇后聽罷,對視了一眼,目中似乎都意味深長。
朱繼續叉手道:皇嫂,你怎么也不管一管啊,他們一個是男子,一個是女子,同處一室……
朱棣頓時怒了,罵罵咧咧地去踹朱的屁股:人家的事,與你何干,滾蛋。
朱冷不防挨了朱棣輕輕一踹,打了個趔趄,委屈得哭了,抹著眼淚道:不是說男女授受不親的嗎原來皇嫂是在騙俺……
滾,滾,滾蛋,再不滾蛋,送你去瓊州去做瓊王……
朱棣平日里對尹王朱還算不錯,不過今日很惱火,作勢又要踹他。
于是年紀還小,尚穿著馬褲,卻又因為方才朱棣一踹,馬褲拉下半邊的朱,便哭哭啼啼地拉著馬褲,一路哭著跑了。
見朱一走,徐皇后道:陛下性子太急躁了。
這個家伙,平日里朕就看著不對,像鼬鼠一般,哪里有半分皇考的王霸之氣,他娘的,這龍沒生出龍,生出了一只老鼠。
朱棣罵完,又擠眉弄眼道:朕瞧著……這事兒可能還有戲,你說呢
徐皇后道:哎,男女的事,說不清,臣妾覺得他們年紀都小,尤其是張安世,只怕還沒到想姑娘的時候。
朱棣托著下巴,頷首點頭道:他不知其中奧妙,要不,上一次朝鮮國進貢了一批女子,賜他幾個,等他……
徐皇后不禁嗔怒道:可不能如此……陛下可別起這樣的心思。
朱棣笑道:朕笑而已。
見徐皇后心里還有心事。
朱棣道:怎么,還在為你兄弟的事著急
徐皇后幽幽嘆息了一聲,才道:父親和母親一共就生了我和長兄還有四弟這三個孩子,其余的兄弟姐妹,雖說也都親,可畢竟不是一個娘胎里出來的。現如今,長兄圈禁著,而四弟呢,當初在靖難的時候,為了給陛下傳消息,被人告發,因而被處死。如今臣妾在這世上,真正的兄弟也只有長兄一人了。
說罷,她又淚眼婆娑起來:可長兄的性子剛烈,死也不肯原諒陛下與臣妾,想來也有四弟因陛下靖難被殺的緣故,再者……父親在的時候,一再跟他說君君臣臣,他心里……終還是念著陛下弒君,殺了建文……
朱棣聽到這里,不由得道:說起來,張安世和朕說,他能尋到建文。
他徐皇后道:小孩子有時說一些大話,倒也是常有的,他自打跟著太子妃進了京,便再沒有離開過,怎么可能知道呢。陛下不是派了無數心腹去搜尋了嗎這么精兵強將尋訪了兩年都不曾有什么音訊,憑張安世如何能做到。
朱棣嘆息道:這建文……朕瞧不起他,對他不屑于顧,可是此人一日不尋到,朕確實是如鯁在喉,只是……這天下之大,想尋到此人,只怕比登天還難。
說罷,朱棣又嘆息起來。
看朱棣心情略有低落,徐皇后便寬慰道:陛下也不必煩惱,臣妾倒是覺得,世上的事,都有因果,一切順其自然便好。
朱棣道:朕可不信這些,事在人為。
他說罷,便也沒有爭執下去。
……
在另一頭,朱勇幾個,帶著成國公府的十幾個親兵,一路日夜兼程飛馬出了南京城。
沿著官道,一路南下急行。
他們都是行武出身,哪怕是年紀最小的丘松,也打熬了一副好身體,再加上有親兵們照料,這一路日夜兩百里的奔馳,倒也勉強能熬過去。
每每經過一處驛站,便取了公府的腰牌,隨即讓驛站換馬,休憩整裝之后,便繼續出發。
朱勇已經打開了錦囊。
心里頭無數個疑問。
不過他沒有去多想。
到了第八天,他們終于抵達了一處地方。
這里已是福建福寧縣,福建多山,幾乎被群山環繞。
十幾人不在意一身的疲倦,開始跋山涉水。
終于……輿圖上的位置到了。
張軏人消瘦了很多,他一路氣喘吁吁,道:理應就在這附近了吧,大哥叫咱們來此……真能尋到那個人嗎
朱勇瞪張軏一眼:聽大哥的就不會錯,大哥什么時候錯過
丘松永遠跟在最后頭,他從不會抱怨什么,也極少說話。
張軏一聽,打起精神:不錯,信大哥。
后頭的十幾個親兵,反而是叫苦連連。
倒不是他們體力比不得三人,實在是覺得這一趟跑的冤枉。
終于……他們在山路的盡頭,抵達了旅途的最后一站。
一個山中的古剎,隱隱在山澗之中顯現。
張軏低聲道:大哥說了,咱們得奇襲進去,叫幾個人繞過去,守了后門,其余的,跟咱們直往前頭沖,一定要讓里頭的人始料不及,如若不然,他們又要跑了,狡兔三窟,鬼知道這里頭有沒有密室。
朱勇點頭:都跟俺來。
他活像一個大將軍,指揮著幾個親兵道:你們繞到后頭去。
幾個親兵按刀而去。
小小的躲在叢林里休憩了片刻,計算著幾個親兵差不多了。
朱勇才道:出發。
說話間,他已抽出了自己腰間的刀。
同時回頭吩咐張軏和丘松帶上武器:將家伙都帶上,說不準里頭……
話說到這里,戛然而止。
朱勇則是憤怒地罵道:四弟,把你的火藥包收起來,你會把我們都炸死的,混蛋。
丘松吸了吸鼻子,不情愿地噢了一聲,又將火藥包塞回了自己的包袱里。
殺!
一聲令下,七八個人直接從山門殺進去。
里頭只有寥寥幾個沙彌,一見有人殺來,有的逃之夭夭,有的妄圖抵抗。
可朱勇并不給他們抵擋的時間,只吩咐親兵留下收拾,自己和張軏二人,一往無前。
他們率先沖入了大雄寶殿。
哐當……
朱勇一腳將大雄寶殿的大門給踹開。
咯吱……
隨著一扇大門徐徐張開。
有節奏的木魚聲噠噠噠地被人敲擊。
在這寶殿之內,巨大的佛像之下,一個和尚依舊在此,平靜地敲擊著木魚。
噠……噠……噠……噠……
朱勇和張軏面面相覷。
終于,木魚停止了敲擊。
那和尚手捻著佛珠,心平氣和地回過頭,瞥了他們一眼,用略帶沙啞的聲音道:你們終于來了
朱勇:……
和尚很年輕,可似乎又有幾分超脫于世外,與自己年齡有一種不相稱的平和。
他似乎并沒有因此而憤怒,而是輕描澹寫地道:貧僧知道……總會有這一日的,四叔他還好嗎
朱勇猶豫了。
張軏也不知所措。
原本還以為自己進來,是先殺個痛快,然后再將人直接綁了。
反而這樣的情況,他們不知道該怎么辦。
朱勇警惕地道:你是誰
是你們要找的人。和尚平和地道:貧僧知道,這里也非清凈之地,遲早……你們會尋上門來的,這樣也好,索性舍了貧僧,成就你們一樁天大的功業也好。
他站了起來,看著朱勇和張軏道:外面那些和尚和沙彌,都是可憐人,你們不必為難他們,貧僧自當和你們走。
一會兒的功夫,一個親兵便興沖沖地過來:快看,快看……這是什么
這親兵將一件袈裟送到了朱勇的面前。
朱勇細細一看,這袈裟外表上確實是一件袈裟,可往日一翻,卻發現這袈裟有兩層,里頭一層的用料,竟是云錦,而且這云錦上,竟還用金絲繡了一條條五爪金龍。
朱勇是見過世面的。
一般人即便有云錦和金絲,也無法繡出這樣的金龍云錦的,這顯然是宮中的手藝。
畢竟金絲繡衣,和尋常的針線不同,外頭沒有經驗的繡娘,沒有掌握其中訣竅,也無法一氣呵成。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