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雪色
大雪將夜色綿延鋪開,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皚皚之色。滿目燈火瑩瑩,嵌在雪幕中,像是點點寂寥的星。
莊嚴肅穆的巴黎圣母院矗立在塞納河畔,輪廓雖巍峨,但總被雪色掩映得有幾分蕭索了。
六年前被一場熊熊大火焚毀得只剩木質(zhì)框架的哥特式塔尖兒,如今三三兩兩的,逐步被修補完全了。
但好像,早變了原先的味道。
雪天,在這樣的道路上行駛必須要萬分小心。
懷兮從攝影棚出來已經(jīng)很晚了,匆她驅(qū)車匆趕往這邊。
雪大路滑,她開得緩慢又平穩(wěn),過了個路口,緩下車速徐徐拐了個彎,直達目的地。
一周前,一場寒流襲擊了十一月的巴黎,雪降到今天還沒有減弱的趨勢,流感在冷空氣中肆意流竄。附近幾家醫(yī)院已人滿為患,掛號都難。
候診大廳靜謐非常。
大廳一角的小男孩兒約莫五六歲大,只穿了件白色的羽絨服,口罩垂在下巴,包住他小巧的臉頰,單薄身形縮在人群一隅。
“——星熠。”懷兮匆匆過去,壓低了聲,直道歉,“對不起,實在對不起,姐姐今天來晚了。”
星熠聞聲小臉一揚,一雙眼黢黑,玻璃珠子似的,直瞧著懷兮,張了張小嘴剛要答應(yīng)懷兮,就忍不住上氣不接下氣地咳嗽起來,“咳咳——咳——”
一聲一聲的,聽得懷兮心直疼,她坐過去,伸手抱起小孩兒,拍了拍他單薄的脊背,柔聲問:“還沒排到你呀?”
小朋友小小的身軀蜷在她懷里,揪著她衣領(lǐng),又是咳嗽,點點頭,“……嗯。”
星熠感冒已經(jīng)一周多了,前幾天高燒不退,簡直急壞了人,他從小免疫力就差,沒少生過病,跑醫(yī)院是常有的事。
懷兮抱著他,讓他咳了會兒,輕撫著他脊背,安撫一番好多了,又將他放回了座位。
她又伸手,探了探他額頭,還滾燙著,“星熠,誰送你來的?”
星熠脆生生答:“我自己。”
“你自己?”懷兮訝異。
“嗯!”星熠又用那雙漆黑明亮的眼睛瞧她,有點兒不高興似的,直呶唇,“懷兮阿姨不來接我,我就自己來了。”
“……”懷兮聽他叫她阿姨,有點兒無,點了點他額頭,“小屁孩,挺有能耐。”
懷兮今年才二十四歲,總覺得自己不應(yīng)這么早被小孩子喊阿姨的。可一想,星熠今年才五歲,算起來,好像叫她阿姨也沒錯。
今天的確是她來晚了,沒來得及去附近托管中心接他。她也不占理。
而他這么小,外面下那么大雪,道路都結(jié)冰了,居然敢越過三四個街口一個人來醫(yī)院,讓人佩服又心疼。
懷兮又輕柔地摸了摸他滾燙的額頭,小聲地道歉,“對不起呀,今天實在太忙了,那個攝影師毛病又多……對了,一會兒你想吃點兒什么嗎?等你打完針我?guī)闳ィ闶墙o你賠禮道歉。”
“真的?”星熠眼前一亮,聽到打針居然不是很害怕。
“反正你媽沒時間,我今天忙完了——吃冰激凌也行,你不是喜歡嗎?嗯?”
“那——”星熠吸了吸鼻子,看著她。
“嗯?”
他認真地說:“我要吃甜的……”
懷兮眉一擰,立刻拒絕,“不行。”
星熠小臉也沉下,不悅,“為什么呀?”
“你媽怕你長蛀牙——之前那顆蛀牙沒疼壞你呀?”懷兮用指尖戳他之前牙疼的那半邊臉。
之前可是腫得老高,疼得他這么一個不愛哭的孩子都哭了好幾天。
她笑著戳一戳,“怎么不記病啊你。”
“懷兮阿姨——”
懷兮不吃他這一套,去捂自己耳朵,“聽不見。”
“懷兮阿姨!”
“——叫姐姐!”她煩不勝煩,“不要每次都讓我糾正你!”
星熠也不高興了,“你騙人,不是說你聽不見嗎?”
懷兮悶哼一聲,不說話了。
一大一小兩個人互相鬧了會兒脾氣,誰都不妥協(xié)。
懷兮順便打量了一下這間醫(yī)院。有點眼熟。她去年交往的一個兒科醫(yī)生好像就在這家醫(yī)院工作。
捂了會兒耳朵,星熠那邊沒動靜了,懷兮以為他哭了,剛放下手準備瞧一瞧他,小孩兒就像只小貓一樣,將小腦袋拱進她懷里。
星熠靠在她身上,用雙黢黑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瞧她,奶聲奶氣地哼唧:“懷兮姐姐。”
“……”這么軟綿綿一聲,懷兮心都軟了。撒嬌精果然名不虛傳。
懷兮牽了牽唇角,心底腹誹,女人真是好哄,這么一個小屁孩叫她一聲姐姐就給她哄得心花怒放。
但她還是不松口,嚴肅地說:“叫姐姐也沒用,你媽知道會跟我生氣的,你忘了你上次去看牙醫(yī)哭了多久?你那小牙呀,都疼死啦。”
“我不怕呀,”星熠眨眨眼,滿臉理所當(dāng)然,“你不告訴她她不就知道了?”他又靠近她,小手掩著嘴:“我也不告訴她。”
懷兮輕笑一聲。
年紀不大,主意倒挺正。
寒冬凜冽,很多人都沒逃脫這趟流感。懷兮瞧了瞧眼前一片黑壓壓的人,心底嘆氣,不知什么時候能排到他們。
再待在這里,一會兒碰見她前男友怎么辦。
星熠見她半天沒反應(yīng),愁眉苦臉的好像很生氣,也沒再鬧了。小孩兒生病了沒什么力氣,靠在她懷里,耷拉著眼皮,也不說話了。偶爾皺緊眉,咳嗽一兩聲。讓人驚心。
懷兮給他把羽絨服的拉鏈兒整理好,撫了撫他額頭。還滾燙。
兩人就這么依偎,等前方叫號。
病魔摧人,小孩兒心性輕,躺在懷兮懷里昏昏欲睡的,閉了會兒眼睛,突然,察覺懷兮劇烈地動了一下。
懷兮立刻躥到了座椅后面。
安靜的候診室,女人的行為古怪又夸張。懷兮趴在座椅邊沿,只敢露出一雙眼影精致的眼睛,警惕地觀察從走廊一側(cè)經(jīng)過的一個穿白大褂的法國男人。
那男人在護士臺低語了幾句,并未回過頭。
就是看背影,懷兮也認得他是誰。
直瞧著那男人遠去,進了某個科室的門,她才松了口氣。
然后就對上星熠疑惑的目光。
小家伙眼睛睜得圓圓。
“……看錯了,”懷兮尷尬地笑了笑。坐回去。周圍有幾個人也向她疑惑地看過來。
她又抱住星熠,邊小小嘟噥了聲,“有點兒像我前男友……”
星熠也不知聽沒聽見,懶懶朝那方向望了眼,搖頭晃腦地靠回了懷兮懷中。
不多時,就叫號到他們了。
懷兮牽著他小手站起,“走吧。”
“嗯。”
懷兮當(dāng)模特的,身高足有172,現(xiàn)在穿高跟鞋,都有178了,牽著個五歲的小男孩兒,一時身高懸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