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鳳簫握住那支箭,似乎是使力要拔出來。
但那蒼白的骨質(zhì)仿佛和他的胸膛連在了一起,無論如何也拔不出。
林疏便想起那句話,說羿日神箭,洞穿有鳳凰血脈之人時,那人魂飛魄散,灰飛煙滅——
他心下一片茫然,右手即將摸到凌鳳簫脈象的時候,凌鳳簫放開那支箭,反握住他的手腕。
他的手很涼,但動作不容抗拒。
林疏一個愣怔,不知他要做什么。
他看見一滴鮮紅的血沿著骨箭流下,血是紅的,箭身是白的,觸目驚心。那滴血緩緩淌到箭尾,然后跌落在漆黑的祭壇上。
一滴血的落地,幾乎沒有發(fā)出聲音。
林疏卻清清楚楚聽到一聲“啪嗒”的聲響,似乎是什么東西碎掉的聲音,又仿佛天地之間發(fā)生了什么肉眼不能察覺的變化。
這變化必定非同尋常,使林疏心神為之一顫。
第一滴,第二滴,凌鳳簫心口的血愈淌愈多,落到地上,成一灘深紅的痕跡。
他看凌鳳簫。
凌鳳簫望著他,嘴角似乎有一點血跡,他微微喘了一口氣,然后借林疏的手臂站穩(wěn)了身形。
下一刻,他猛地變指為掌!
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道擊中林疏胸口,陸地神仙的修為,林疏無法與之相抗,被生生逼退一丈!
他猝然望凌鳳簫,不知他此舉是何意。
凌鳳簫以袖掩口,咳了幾聲,內(nèi)腑受傷,他咳出了血,華麗紅衣,凄惻刺目。
而幾乎在林疏穩(wěn)住身形的下一刻,整個祭臺忽然微微顫動起來!
人們先是被凌鳳簫中箭的一幕駭?shù)谜f不出話來,又被這突如其來的晃動大嚇一跳,一時間,騷動恐慌的情緒蔓延在整個祭壇上。
凌鳳簫的聲音很低,也很啞,但用了法力,清清楚楚響在每個人耳畔。
“走!”
人們在電光火石間尚來不及反應(yīng)這字是什么意思,祭壇上,一張血紅的鳳凰圖騰,就以凌鳳簫為中心瘋狂蔓延開來!
卻有一股凝實到恐怖,仿佛來自千萬年前亙古荒原的氣機,壓住了每一個人,使他們不能動彈一步!
而林疏因著被凌鳳簫凌空拍了一掌,此時所站的地方堪堪在鳳凰圖騰的邊緣,沒有受到影響。
他便看著,看著血紅的鳳凰圖騰肆意鋪張,仿佛潮濕之處瘋狂生長的苔蘚藤蔓,每一道紋路上都燃起了同色的火焰,火舌仿佛搖曳的紅蓮,吞噬了每一個人,也吞噬了中央的凌鳳簫。
他剎那間拔劍出鞘,無情劍意湛然蕩出,一式“萬古云霄”直指這詭譎的血色火焰。
火焰被劍意所激,有些黯淡下來,然而這道劍意在抵達火海中央的凌鳳簫時,卻奇異地消弭了。
對凌鳳簫沒有效果。
在這樣的關(guān)頭,他驚人地冷靜,變招“湛然常寂”掃向火海中其它地方。
劍氣激蕩,上陵簡身上纏縛的火焰減弱些許,他劍刃上清光一現(xiàn),掃滅其它火焰,終于掙脫出來,落到林疏身邊:“多謝?!?
林疏沒說話,縱起輕身功法踏入火海。
他有分寸,沒有深入火海中央,劍意護體,幾度進出,帶出了正在瑟瑟發(fā)抖的蕭瑄和蕭靈陽,最后帶出了一臉驚駭之色的鳳凰莊主。
此時鳳凰山莊已經(jīng)受了重傷。
其余人,縱使他想救,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因為那些人本身修為不夠,或者干脆是凡胎**,即使有他相助,也掙脫不出來。
——蕭瑄與蕭靈陽則是因為身份尊貴不可出半點紕漏,各自身上都帶了護命的神器。
上陵簡已是渡劫的境界,鳳凰莊主離渡劫巔峰也只有一步之遙,連他們都要借助林疏的幫助才能脫身,可見這圖騰的詭異可怖。
那血色的火焰舔舐著他們的身體,陷身火海的人們發(fā)出撕心裂肺的慘嚎,幾乎響徹云霄。更可怖的是,他們被灼燒的肢體,沒有被灼燒成焦黑的枯骸,而是逐漸變了形狀,變成一團血紅色的粘稠之物,淌下去,成為血火的一部分。
若真有人間地獄,那大抵就是現(xiàn)在的景象。
無處座正在緩緩?fù)铝魈?、不成形狀的血紅色雕像中,唯獨凌鳳簫還完好,一身紅衣似乎與這火?;癁橐惑w。
鳳凰莊主喊道:“簫兒!”
林疏猝然轉(zhuǎn)頭,氣機鎖住鳳凰莊主,冷冷道:“你們在做什么?”
羿日神箭被皇后拿到,凌鳳簫受傷后,又浮現(xiàn)這么一座詭異的鳳凰圖騰,顯然只能是鳳凰山莊的手筆。
——她們必定有所謀劃,只是竟不顧凌鳳簫的死活么?
鳳凰莊主仍望著血海中央的凌鳳簫,目光中是從未有過的焦灼:“……不應(yīng)如此!簫兒……”
下一刻她眉頭猛蹙,望向西方天際,喃喃道:“錦妹騙我?”
火勢迅猛,很快,所有人都沒了聲息,也沒了形體,只剩一座圖騰,一片火海,以及中央的凌鳳簫。
還有……
還有天上的鳳凰。
它在凌鳳簫頭頂盤旋不去。
凌鳳簫沒有看它,而是看著祭臺的西面。
西面,緩緩落了一輛四只珍禽所拉的羽飾華輦,儼然是皇后的鳳駕。
林疏一邊時刻注意著凌鳳簫的狀態(tài),一邊將手按在了折竹劍柄上,時刻戒備。
皇后緩緩下車,徐徐攀登臺階,流霞一樣的裙裾,輕掠過九百漆黑石階,來到圖騰前方。
隨著她的步子,西方天際的霞光更盛,而鳳凰山莊的多處都亮起了不詳?shù)难t色光澤。
林疏想起山莊內(nèi)無處不在的鳳凰圖騰,想起儀式開始前凌鳳簫在圖騰紋路中發(fā)現(xiàn)的詭異紅色液體,愈想愈覺得觸目驚心。
鳳凰清鳴一聲,落在地面上,低頭溫馴地蹭了蹭皇后的手。
皇后笑了笑,喊它:“鳳兒。”
“錦妹!”鳳凰莊主緊蹙了眉頭,看向她:“你……這是何意?”
皇后卻沒有回答她,而是緩緩走進了火海。
奇異的是,這火焰并不傷她分毫。
她儀態(tài)仍是那樣端莊,一步一步走到凌鳳簫面前,那只鳳凰也跟著她走進,長長的尾羽拖了丈余之長。
凌鳳簫低著頭,墨發(fā)散了下來,林疏看不清他神色。
他淡聲道:“母后。”
皇后聲音憐愛:“我兒?!?
“母后生我,使兒臣有人身,行世間,恩澤……無以為報,今日想要收回,亦無怨?!绷桫P簫道:“只是想知道,母后這般算計于我,乃至將疏兒也牽扯在內(nèi),究竟所為何事?”
皇后伸手觸了觸他的臉頰,是溫情款款的動作,語氣中卻帶著一絲責(zé)備:“今日大好良機,你視而不見,母后先前與你說鳳凰山莊千秋萬代的繁盛,便都毫不在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