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莊之事,我已允了你?!绷桫P簫道:“山莊自此不受王朝管轄,何須母后再掛懷?!?
“你明知母后想要的不是那樣的繁盛。”皇后輕輕嗔怪。
“山莊滔天權勢,潑天富貴,比之皇家,又有何異?!?
“鳳凰血脈,懷璧其罪。如此這般,百代之后,豈不仍是任人欺壓。”皇后道:“上古鳳凰神族,居于西方,食竹實,居桐林,飲澧泉,三百年一涅槃,生生不息,萬邦朝拜,豈非更加使人神往?!?
凌鳳簫終于緩緩抬起頭來:“母后竟是這樣想么?!?
皇后右手握住羿日神箭的箭尾:“鳳凰乃是萬古洪荒中承天載命之神靈,世上豈有能殺滅它之物,除非鳳凰自傷……這乃是上古鳳凰心頭之骨制成的一枚箭。簫兒,你原本就是至精純的鳳凰血,如今又有了鳳凰骨為引,更有人皇的滔天氣運,若再有了鳳凰的精魄入體,涅槃重生,鳳凰神族即刻重現(xiàn)人間,永世綿延——簫兒,你不愿么?”
林疏聽著她口中之語,終于知道她一直以來究竟所圖何物。
掙脫皇室的束縛——遠遠不止,她要復生上古鳳凰,使傳說中的鳳凰神族重現(xiàn)于世,凌駕于世人之上。
凌鳳簫似乎笑了一聲:“母后運籌帷幄,我……自愧不如?!?
皇后輕輕道:“你知錯便好。”
凌鳳簫緩緩低下頭去,似乎順伏,聲音也輕了:“入山莊后,我覺得少了許多女孩子,母后知道她們在哪里么?”
皇后道:“她們修煉鳳凰心法,血脈中有熾陽離火之氣,已作了引子,就在你身下鳳凰圖騰之中?!?
凌鳳簫低低笑起來,又咳了起來。
聲音已啞了,含著血,林疏望著他,卻無法靠近一步,什么都做不了。
林疏想那些活潑的女孩子。
她們或刁鉆潑辣,或溫柔活潑,時常愛打趣,是很好的。
……卻沒了么?
整座山莊,只剩那些年齡幼小,還沒有學好心法的女孩子了么?
寶清、寶塵他們幾個呢?
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世上了么?
她們會不會反抗掙扎,會不會……哭了呢。
他驀地想起山莊那些鳳凰圖騰紋路里,流淌著的深紅。
他又看凌鳳簫所處的火海。
鮮紅色的火焰依傍鮮血而生,凌鳳簫的,火海中死去的其他人的。
再聽凌鳳簫啞了的,含著血的笑聲。
血。
因緣鏡里的血。
桃花源的血。
北夏,塔頂?shù)难?
鳳凰山莊的血。
一個人的命格就這樣浸在血里。
凌鳳簫又咳了幾聲,胸口血流如注,臉色蒼白,聲音斷續(xù):“羿日神箭……神魂俱散。母后……一開始,就沒有想要兒臣活?!?
皇后道:“與鳳凰共生,永生不滅。”
“我魂飛魄散,它卻有精魄,”凌鳳簫看鳳凰:“母后很喜歡它罷?!?
皇后沒有說話。
凌鳳簫自嘲般笑了笑:“我曾也很喜歡母后。”
他語聲淡淡,聲音很低,聽不出情緒:“我幼時給自己取名蕭韶,‘《簫韶》九成,鳳凰來儀’,是母后常吹的曲子?!?
皇后微微笑了笑,后退幾步,與他拉開距離:“簫兒,你意志非比尋常,或可保留一二神念,莫再傷心?!?
凌鳳簫身上的生氣一直在流逝,似乎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逸散而去了,是魂魄么?
折竹劍嗡鳴,劍氣不斷撞著血海,卻始終被壓住,毫無效果。
皇后說著要凌鳳簫“莫再傷心”,卻看向了鳳凰。
鳳凰低鳴一聲,低下頭,向凌鳳簫靠近。
它緩緩走入了凌鳳簫身體里。
凌鳳簫的身體劇烈顫抖,仿佛在承受脫胎換骨之痛,卻又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抗,仿佛已經(jīng)在極度的失望中認命。
林疏心下一片空白,要往火海中去,卻被上陵簡死死按住。
連那尾羽也消失的時候,火海漸漸熄滅,凌鳳簫身后浮現(xiàn)出懸空的金紅色鳳凰虛影。
由西方天際而始,整個天穹一片金紅,輝煌無比,恍若夢中。百鳥飛舞,遙遙有仙樂自云中傳來。
縱使是仙人飛升,也沒有這樣宏闊盛大,天地萬物為之齊賀的景象。
鳳凰涅槃,便是這樣的涅槃,這樣的重生么?
皇后再次走近凌鳳簫,撫過他的頭發(fā),將他額前亂發(fā)別在耳后,輕輕喚:“鳳兒?!?
凌鳳簫緩緩抬起頭。
林疏看見了他的眼。
漆黑空洞的,沒有一絲光澤,毫無感情。
皇后猛地怔了怔。
下一刻,凌鳳簫勾了勾唇。
再下一刻,整個金紅輝煌的天穹,盡數(shù)化為漆黑!
仿佛置身萬古長夜里,只血霧幽幽浮起,幽微的血光照亮這片區(qū)域。
滔天血海里,萬鬼嚎哭。
凌鳳簫身形虛幻中隱隱變化,屬于大小姐的皮相悄然隱去,華衣染墨。
蕭韶將胸口的長箭猛地拔下!
沒有血,連傷口都立刻彌合。
皇后不可置信地后退幾步:“你……你是誰?”
林疏這才想起,皇后是蕭韶的母親,但自始至終不知蕭韶的真容。
“忘記告知母后?!笔捝芈曇舨粠б唤z溫度:“我早已不是活人。”
作者有話要說:簫韶九成,鳳凰來儀。——《尚書·益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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