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所有事,所有人,他都可以由著自己的性子伸手去要,但唯獨秦衍,他內心深處,卻想要守。
守著這個人,等這個人的選擇。
傅長陵靜靜想著,內心慢慢平緩下來,過了一會兒后,他低聲道:“師兄。”
“嗯?”
“對不起啊,”傅長陵溫和道,“我幫你做這些,該問你的意見的。下次你要是不喜歡我做這些,同我說就好,”
秦衍得了這話,他沉吟片刻,終于道:“無妨。”
“那就好。”
傅長陵說著,猶豫了片刻,他才道:“我對師兄好,終究要師兄高興,那才是好。”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說這話,多是傅長陵在說,慢悠悠走到了白玉城。
此刻天還沒亮,黑漆漆的一片,白玉城卻已經是燈火通明,大量城外的鬼排著隊等候在城門口,正準備進城。
傅長陵給了秦衍一顆藥丸,讓秦衍含在嘴里,自己也含了一顆,接著就提著燈和秦衍等在隊伍里。
等到卯時,城門緩緩打開,鬼氣鋪面而來,在場所有鬼都歡呼起來,發出尖銳的叫聲。而后隊伍前面開始移動,一個一個往前。
傅長陵和秦衍到了門口,站在門口的守衛抬起黑色的眼,掃了一眼斗篷下的秦衍,冷道:“入城文書。”
秦衍沒出聲,傅長陵就從后方伸出手來,將兩份文書遞了過去,文書中間隱約可見一張銀票的顏色,傅長陵放低了聲音:“大人,早。”
那守衛看了一眼文書,輕咳了一聲,也沒讓兩個人放下帽子,低頭只道:“下一個。”
傅長陵和秦衍一起進了城,城里此刻已經是鬼來鬼往,街上熙熙攘攘,傅長陵抬起頭搭在秦衍肩上,將秦衍環在身前,不等秦衍發問,他便低聲道:“你仙氣太重,別和其他人擦碰到。”
秦衍從鼻子里應了一聲,謹記不張口的原則。
傅長陵替秦衍隔開人群,站在他身后,護著他往前。
走了沒幾步,傅長陵就看到一個面具攤,忙讓秦衍低著頭,抬手同那面具攤的老伯道:“老伯,給兩個。”
老伯盯著傅長陵,看了片刻后,他認出傅長陵來,笑了笑道:“是傅鬼主啊,今天怎么換了張臉?”
這些老一點的鬼對人氣都很敏感,傅長陵本就是萬骨崖下唯一一個人,一開口說話便暴露了身份。他倒也不怕,只要秦衍的身份不暴露就好。于是他笑了笑:“辦點事兒,平日那張臉膩了。”
老伯笑著將兩個面具遞過去,寒暄著道:“今個兒也來看大典嗎?”
“來的不都是為了這個嗎?”
傅長陵笑著給了錢,那老伯往秦衍的方向看了看,見秦衍低著頭,似是誤會了什么,不由得笑道:“這姑娘個兒挺高啊。”
秦衍身形僵了僵,傅長陵臉也僵了,他趕緊道:“老伯別亂說。”
“我知道,”老伯似是明白他換臉的用意,擠了擠眼,“這萬骨崖的女鬼可都惦記著您,您不能傷了她們的心。”
“老伯真會開玩笑……”
傅長陵尷尬笑了兩聲,推著秦衍揮手道:“走了走了,去看公主了。”
傅長陵推著秦衍走回來,將面具遞給秦衍,趕緊道:“師兄你別放心上,這兒鬼都這樣,嘴碎。”
秦衍低低應了一聲,抬手帶上面具,這才抬起頭來。
秦衍見他帶了面具,也帶上面具,歪了歪頭道:“師兄你看,你面具左邊的花紋,和我右邊是一樣的,這面具是一套。”
秦衍淡淡掃他一眼,低聲道:“辦正事。”
傅長陵聳聳肩,讓秦衍去角落里等著,便開始四處打聽今天的消息,打聽一番后,他確認了今天謝玉清的游街路線后,趕緊回來同秦衍道:“師兄,打聽好了,今天鬼王親自坐鎮,我們想直接帶師姐走應該是沒這機會了。今天我們先聯系上師姐,后面再做打算。”
秦衍點了點頭,他掃了一眼傅長陵手里拿著的糖葫蘆,皺起眉頭:“辦事兒別吃東西。”
傅長陵笑了笑:“剛才遇到熟人,硬塞的。師兄,”傅長陵遞給秦衍,“吃一顆?”
秦衍沒理他,直起身走了出去,傅長陵趕緊跟上,給秦衍指著路道:“師兄,等等,我們到最擠的地方去,”傅長陵跟在秦衍身后,將糖葫蘆隨手塞給旁邊一個女鬼,靠在秦衍身后小聲道,“到時候我引開守衛,我給你一個傳音符,你想辦法把這個傳音符遞給師姐。”
拿到傅長陵糖葫蘆的女鬼愣了愣,回頭一看那個遠去的背影,雖然穿著袍子,但平日那份氣質著實出眾,那女鬼頓時高興得尖叫了起來:“傅鬼主?是傅鬼主嗎?”
傅鬼主給我的糖葫蘆!”
傅長陵聽到有人叫她,回頭朝著對方笑了笑。哪怕隔著面具,眼里的光都依舊帶著種熟悉的動人。
周邊尖叫聲成了一片,傅長陵習慣了這樣的場景,回頭繼續同秦衍道:“不過前提是鬼王不在,如果鬼王在,什么都別做。”
秦衍應了一聲,傅長陵突然想起來:“哦,你還不知道鬼王他什么樣……”
話沒說完,前方就傳來了歡呼之聲,鬼群突然激動起來,紛紛朝著前方涌去。傅長陵怕有鬼碰到秦衍,趕忙往前一步,便近乎是將秦衍半抱在了懷里,給秦衍撐出一塊小天地來。
“這群鬼瘋了……”
傅長陵在秦衍耳邊低罵了幾句,而后就聽前方傳來“滴玲玲”銅鈴響聲,隨著這銅鈴聲而來的,是漫天飛舞的花瓣,鬼群更加激動起來,有些許小鬼還飄到空中去看,而后瞬間被金光擊落下來。
饒是如此,場面也是近乎失控,許多鬼尖叫著出聲:“殿下!公主殿下!您是我們的希望啊!公主殿下!”
一些老鬼看著華麗的鬼車緩緩而來,近乎痛哭流涕。
鬼城中的馬車,自然也沾著幽冥之氣,極端艷麗的顏色,外面也包裹了一層鬼火般的綠色。
六匹冒著綠色火焰的鬼馬拖著雕龍刻鳳的華麗車廂緩緩而來,車廂內,一個女子正襟危坐,她穿著繁復華麗的宮裝,一慣布帶束發的長發也被高盤成了發髻,鳳凰銜珠步搖墜在兩側,珍珠從發髻邊上墜下,在她而后搖搖晃晃。
她面上妝容并不厚重,卻似是在白紙上驟然描繪出一朵牡丹,盛開得極端美艷,只是她氣質如劍,太冷太清,便讓這周身華貴的一切,無端端變得凌厲起來,種種氣質雜糅在一起,便讓這跪坐著的女子,顯現出幾分超出了公主、應當是女皇才有的威嚴端莊來。
秦衍和傅長陵遠遠見謝玉清過來,傅長陵將傳音符塞到秦衍手里,小聲道:“等一會兒我故意倒下去,侍衛會來找我麻煩,你趁機將傳音符塞給她。”
秦衍低應了一聲。
眼見著馬車越來越近,在馬車即將到達他們生前那一刻,傅長陵忽地提步,也就是那一瞬間,一雙手驟然拉住了傅長陵和秦衍兩個人!
兩個人齊齊將手放在劍上,瞬間回頭,卻在看見來人那一刻,紛紛愣了神。
那人雖然也穿著黑色斗篷,可抬頭時露出的一雙眼睛,卻讓傅長陵和秦衍都認出了身份。
上官明彥。
上官明彥朝著遠處高塔揚了揚下巴,做了一個口型:“鬼王。”
傅長陵和秦衍皺起眉頭,便明白了上官明彥的意思。而這時,謝玉清的馬車緩緩往前,謝玉清目光斜瞟過來,便見到人群中的三個人。
縱然看不清那三個人面容,可謝玉清依舊一眼認了出來,她抬手放到自己腰上懸著的鴻蒙天宮玉佩之上,輕輕搖了搖頭。
將手放在鴻蒙天宮玉佩之上,這在他們師門所代表的是“暫時安全”的意思,而搖頭則已經說明,此時此刻,不宜動手。
謝玉清的馬車慢慢走遠,上官明彥拉著兩個人袖子,小聲道:“跟我來。”
傅長陵護著秦衍,兩個人擠出最擁擠的地方,跟著上官明彥走進一條巷子,上官明彥領著他們穿過小巷,左轉右轉,到了一間宅子面前,他熟練掏出鑰匙,開了院子的門,讓兩人進去,隨后關了院子門,領著兩人進了正堂,關上門后,他才喘息著掀開頭上的帽子,苦笑道:“大師兄,沈兄,許久不見。”
“這里陰氣盈余,說話無妨。”
傅長陵一面告知秦衍,一面掀開頭上蓋子,開始打量這個地方。
這個屋子雖然是大堂,卻沒有多少光亮,屋子里排列著許多棺材,看上去陰氣森森。
秦衍得了傅長陵的話,終于張口,盯著上官明彥,皺眉道:“你怎么在這里?為何不同師姐在一起?”
“那天晚上,鬼王來抓我們,師姐一個人攔著他們,讓我和云師兄跑了。”
“云羽呢?”
秦衍聽見他和云羽一起跑,如今不見云羽,頓時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傅長陵在他們說話間便走到了一具棺材面前,秦衍問話后,他抬手便掀開了一個棺材蓋,而后便露出了棺材中蜷縮著的一個人來。
那人穿著鴻蒙天宮宮服,身上傷口已經化作綠色,面上已呈青黑之色。
傅長陵靜靜看著棺材里的云羽,淡道:“果然在這。”
秦衍見得云羽,忙上前一步,抬手放在云羽脖頸上。傅長陵手中小扇打著轉,抬頭看向上官明彥,慢慢道:“明彥,有個問題,我想問問你。”
上官明彥神色平靜,似乎是知道他要問什么。
傅長陵手中小扇張張合合,他盯著上官明彥:“白玉城乃鬼城,你一個活人,是怎么沾染上這么重的陰氣,在這里自由活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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