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堅微笑著點頭,算是接納了這個弟子。大道萬不可所傳非人,若非李若冰乃是個將忠義孝悌刻到心膽里的儒生,又是寧折不屈的秉性,他也不會將這些驚世駭俗的顧慮說與他聽。漢時便有中行說,五代以來,賣身事虜的更是不絕史書。
眼看天色將要黑盡,海潮起伏聲中,天上一輪新月初升,旁邊星斗閃爍,師徒二人緩緩順著來時道路,一邊談論,一邊朝著漁村廬舍行去。
汴京城中,參知政事趙質夫面色疲憊地倚靠在椅子上,比之數月前,何止老了十歲。河北大營被遼軍偷襲之后,童貫和劉延慶好似串通一氣,同聲詆毀太子趙柯克扣犒賞,致使軍心沮喪,又畏敵如虎,找尋借口停留在大名府,未及時到河間安撫諸軍,以至克烈部叛亂,大營嘩變,被契丹人趁虛而入。就算河北大捷,也沒有改變朝臣們對太子的非議,官家易儲之心,越來越堅定,眼看勢難挽回。
“這兩個老混蛋!”趙質夫咬牙切齒地將茶盞摔個粉碎,氣喘吁吁地又坐下,頹然無力的癱在椅子中。太子倘若被廢,作為最大的盟友,他的政途也就算到了終點,更不用提三皇子繼位之后,趙家將遭受的打擊和冷遇。
這時家人來稟,御史中丞秦檜求見,趙質夫勉強打起精神,強撐著命人請他進來。他已是五十許人,這一仗輸了就不能復起,秦檜正值盛年,不光皇上和太子,就連三皇子對他的印象也不錯,就算太子被廢,也不是完全沒有前程的,將來趙家之后,所不定還要拜托這晚輩照顧。
秦檜匆匆走進來,見著趙質夫慘白而疲憊的面容,臉上沒有露出絲毫異色。他對趙質夫拱手道:“晚間來打擾趙相,乃是下官的門生們相告,在京師的舉子中有若胡鬧般的一個提議,不過,興許能挽回官家的心意,阻止東宮易儲。”
“什么?”趙質夫精神一振,仿佛從椅子里彈起身來,顧不得宰相氣度,急促道:“究竟是何提議?”
秦檜便如是這般,將理學社企圖聯絡在京的舉子聯名上書朝廷,請斬童貫的事情說了一遍,順道也說了從趙行德那里傳出來的克烈部叛亂,河北大軍崩潰,遼軍偷襲,童貫棄城而逃等事。總之,如果這些舉子所說是真的,罪責只在童貫一人,遠在大名府的太子跟河北陷落反而毫無關系。
“嘿,真不知蔡京和童貫這兩頭老狐貍給了劉延慶什么好處,他竟敢構陷太子。”就算是趙質夫事先也是相信劉延慶的說辭,而非相信太子的自辯的,因為克扣犒賞原本已是成例,甚至用劣酒充作御酒的也有,而太子畏懼遼軍,停留大名的事實俱在,也容不得反駁。
知道河北淪陷另有原委后,趙質夫掂量來去,此刻陛下心意已決,自己與其他朝臣就算據實上奏,為太子分說,指責童貫和劉延慶的欺君之罪,官家多半也聽不進去。正所謂沉疴需用猛藥,眼下齊集在京師的舉子近兩萬人,天下士子精英薈萃一時,只要掀起風潮,恐怕官家也不得不懲治童貫,他背上這個兵敗的黑鍋,東宮易儲的事情,自然作罷。
“好!”趙質夫的臉上難得的露出笑意,“舉子們憂國憂民,勇于擔當之心可嘉。會之,你須得勉勵啊。”
“趙相說的是,下官也是這個意思。”秦檜微微笑道,伸手從桌上端起茶盞輕輕喝了一口。假若太子當真能夠繼承大統,這番鞏固東宮的功勞,可是收復河北還大。
與此同時,汴河太師府橋橋畔,一溜停了四五頂轎子。蔡相府中,丞相蔡京微笑著將開封府林府尹的折本和好放在桌上,下面四五個命官看向林揍的眼光里充滿了嫉妒,又萬分懊悔,自己想到了來稟報此事,卻猴急得沒想到詳細寫個折本上呈太師。
“胡鬧。”蔡京笑道,“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小子,真是胡鬧!”
花廳內的氣氛為之一松,眾官員也跟著笑了起來,有的還端起茶盞輕抿太師府中特有的御賜團茶。
“禮部私底下知會這些舉子一聲,膽敢上書,肆意誹謗朝政的,今科便予以革名,就此打道回府吧。”蔡京也笑著端起茶水沾了沾唇,雍容自如的宰相儀態,讓堂中幾位頓生模仿之意,他放下茶盞,又道:“中書門下,各房官吏不得擅自收下妄國是,誹謗朝政的文書。另外,”他頓了一頓,笑著對開封府尹道,“近日河北雖然大捷,但居安思危,汴京的市面也該整頓一下了,尤其是登聞鼓那處,須得好生防范市井刁民鬧事,驚動圣聽。”
眾官員都唯唯稱是,蔡京閉目沉思了一會兒,又緩緩道:“赴京的舉子是國家精華所聚,須得好生栽培,能勸解的,便多加勸解吧。”說完又閉目凝神養氣起來。眾官員私底下換了幾個眼神,滿堂屏住呼吸,靜靜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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