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連老弱婦孺在內的兩百多人到了村口集合。所有人都穿著左衽的粗布衣裳,男人頭上仿佛契丹人樣胡亂扎著辮子,但卻一眼就能看出來是漢兒。雨水滴在蒼白的臉上,眼神都那么慌張,年輕女人臉上涂抹了骯臟的鍋灰。一戶一戶人家一邊被動地登記姓氏戶口,一邊用驚恐不安地目光打量著這群軍士。
淅淅瀝瀝地春雨很冷,冷得有張之僑直打哆嗦,他小心用眼角余光看著這群自稱是漢人軍隊的人。“應該是官軍,不是女真蠻子,”張之僑安慰老婆梅氏道,“剛才沒有挨家挨戶搶東西,看來是登記戶口而已。”他用手將梅氏身后拉了拉,掩在身后。遼國官軍也只比金兵稍稍好一點而已,打敗仗的時候反而更糟。
趙行德和大部分軍士都在周圍警戒,只有金昌泰帶著五六個面善軍士在百姓中穿行。這里許多漢兒先祖都是被擄掠而來,胡亂在遼東安置,生息繁衍當中又屢遭戰亂,所以不像南面那樣聚族而居,這一村子三十戶人家,居然有十幾個姓氏,村子在遭遇外敵的時候,毫無反抗之力。
趙行德皺著眉頭,軍士們大都面冷似鐵。金昌泰來到百姓們中間,勸說他們離棄家園,跟承影營搬到山里去,他天生一副本分商人的模樣,眼睛笑得好像見了多年不見的親戚。
“大家都知道了,我們不是搶男霸女的山匪,也不是燒殺擄掠的胡人,我們是護民官軍。外面兵災鬧得厲害,女真人、契丹人殺過來殺過去,說不定哪天兵馬經過,這到村莊男女老少就都被禍害了。”金昌泰臉色微沉,用遺憾地聲音道,“剛才我等經過西面幾里地外的那個草山村,就是隔著一座山那個近百戶人家的大莊子,已經燒成一片白地了。”
他這話剛落,百姓中驚起一片波瀾,高六哥的臉色頓時煞白,前天剛把門七天的新娘子送回娘家,莊戶人沒有和外人打過多少交道,他毫不懷疑這軍爺所說的,一雙拳頭攥得緊緊的。除了幾戶在草山村有親戚的,其它百姓也都是悲戚恐慌的情緒。“這狗日的亂世,人命還不如狗命!不讓人活了!”麻彪子咬著牙恨恨道,打算再過幾天就去山上落草。顏老頭子渾濁的眼珠子里閃過一絲深切的悲涼,他僥幸活了七十多歲,小時候見過漢人在遼東道氣勢壯大的場面,可惜,那是很久之前了。
“我們是官軍,”金昌泰再次強調道,“但不是遼軍,也不是金兵,我們是護民軍。這次打擾各位父老,便是要將你們遷到太白山腹中太平之處,暫避胡人的刀鋒。”他說完了,趙行德點了點頭,沉聲道:“可有人領個頭說話?”
眾百姓面面相覷,這伙彪悍人馬將村子團團圍住,但委實家園難舍,不少人頓時便失魂落魄了。“他爹,”梅氏拉著張之僑的衣袖,“軍爺是要干什么?”她明明聽清了,卻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張之僑臉色黯然,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趙行德耐心地等待著百姓消化這個宛如晴天霹靂一般的消息,終于,有人怯生生問道:“你們是韓元帥的兵馬嗎?”他低頭看去,這漢子用一條草繩子拴著辮,臉上都是污垢,身材卻還算壯實,顯得有些害怕,眼睛卻眨也不眨地望著自己,伴隨著這人問,其它漢民也仰頭看來,目光中帶著幾許期待。
“想不到韓氏敗亡已數十年,在遼東漢兒當中還有如此聲望。”趙行德暗道,他身邊的金昌泰卻笑著接過話來,沉聲道:“韓大小姐是我們護民軍的盟主,眼看契丹人,女真人鬧得越來越不成話,供奉韓家的一百二十八家山寨才扯旗護民,將遼東父老遷到山中躲避兵災。”
“當真么”,麻彪子臉上帶著疑惑的神情,又不得不信,這伙人兵強馬壯,就算用繩子捆,也把這一村人捆走了,他咬了咬牙,跺腳道,“他奶奶的,我跟你們走!”遼國平了韓昌之亂后,遼東道已沒有漢軍,但漢兒村子卻都知道,在山里還躲藏著不少當初的漢人兵馬,也有人上山落草投奔山寨的。
“好!”金昌泰豎起拇指贊道,又問道,“你算是代表這村子說話嗎?”
麻彪子是愣大膽,但卻不混,他光棍一根,說走就走,卻是沒法代替村里父老說話,下意識地舉起雙手擺動道:“這哪兒能呢?我只管一個人。”說完看著五步外的張之僑,張之僑是能認得幾個字,朝廷收稅,這幾年都是他召集村中各戶商量如何攤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