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家的祖先在唐朝時也曾出過尚書的,據說不忿與朝中的權奸同流合污,掛冠而去,在京西南路信陽府安下家來。此后范家一直都是耕讀傳家,不但要讀書,還要耕種自奉,在大宋,這樣的士子美其名曰“耕生”。耕生許多是苦讀詩書,沒有名師指點的,雖出身于寒微,胸中也有一番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抱負。
在到襄陽之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織,捕螢偷光,對范昌衡來說都是平常不過的生活。耕讀的雖然艱苦,但也自得其樂,讀書人關起門來一統江山。范家傳下的規矩是,歷代的男丁最多趕考一次,一擊不中,便飄然遠引不再赴考。這祖訓看似瀟灑,實則是因為對范家來說,進京趕考的花費是一筆沉重的負擔。然而,北虜的入寇,打破了范昌衡四十歲赴考出仕的計劃,當得知景王趙杞在襄陽駐蹕,招賢納士后,范老爺子下了很大決心,咬牙送兒子去碰碰運氣。于是,范昌衡就帶著“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來到襄陽。
滯留在襄陽這段日子,對范昌衡而,最痛苦的事,并不僅僅是不名一文的窘迫,任人欺凌的屈辱,最痛苦的事,是希望的幻滅和心死的絕望。當他在信陽府耕讀時,見到胥吏豪強橫行時,還可以想,這不過是因為山高皇帝遠,一旦圣天子覺,遣一二名臣治理地方,則諸惡盡去,百廢俱興。到了襄陽后,耳聞目睹過許多許多之后,范昌衡已經完全失去了信心,一個又一個他曾經寄予希望的權臣,都道貌岸然,結黨營私,他的信念,已經被現實擊成粉碎,他的生活已經宛如一個巨大的泥潭。
在太白居中,他只是個死跑堂的,為了一天兩飯,白天渾渾噩噩地在客人的吆五喝六聲中跑前跑后,晚上拖著疲憊的身軀窩在冰冷地柴房中昏昏沉沉地睡去。范昌衡在任人踐踏,毫無尊嚴的生活中越陷越深,他卻越來越適應這種生活,甚至快要忘了自己曾經是個讀書人。只有在黎明時分那片刻的清醒,越來越讓范昌衡感到錐心的痛苦,他的眼神越來越陰暗,在旁人看來,這個年輕人似乎越來越老實,安于現狀了。
只是出于本能,在端茶倒水之余,范昌衡還會留個耳朵聽客人們議論。其他店小二常常將最新的時事因為談資,這天,他忽然聽到了一個客人說,鄂州正在招募讀書人從軍,而且是那支據說全部由強盜賊寇招安而建立的保義軍。
“保義軍,不就是元直先生麾下么?”范昌衡腦海里突然冒出來這么句話,在耕讀的時候,他也曾傳抄過趙行德的文章,還曾為此何人爭得面紅耳赤。但鄂州沒有天子,所以他才來了襄陽。他不禁放慢了動作,留心聽了下去。
“招撫了那么多盜賊,趙行德終于后悔了嗎?現在難不成他打算感化那些禽獸之徒?”
“哼,冰炭不能同爐,咱們堂堂儒生,怎能與賊人為伍?”
“聽說,據說鄂州開出來的軍餉不少,恐怕有些窮酸還是會動心的。”
“哼,這些利欲熏心之徒......”
范昌衡聽著聽著,早已經僵硬的腦子里,突然轉動立起來,一股熱流從心中涌起,流遍了四肢百骸。“去鄂州,投奔元直先生。”他狠狠想到,“這亂世,不能殺人就要被人殺,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
正在這時,他腦后突然吃了重重一一記。另一個老跑堂地罵罵咧咧道:“慢手慢腳,沒聽見客人叫你添茶嗎?”若是平常,范昌衡也毫無感覺,此時竟然胸中狂怒如沸,他猛然地回身過來,盯著那個老跑堂的,深深看了一眼,似乎要將這人形貌看得清楚。“你,你要干什么?”那老跑堂的冷不防被他一盯,竟然有些毛。范昌衡沒有做什么犯法的事,他只是轉過身,老實地為客人添茶去了。
“呸!”那老跑堂的罵道,“這個慫禍,我還以為突然膽子肥了!”
第二天清晨,范昌衡就包起了不多的幾件衣服,沒打招呼便離開了太白居客棧,出襄陽南門往鄂州而去。
“大不了是個死,”他抬頭看了天上的熱辣辣的太陽,罵道:“你有種就落下來,我就陪你一起死!”自從鎮國軍打通襄陽.水路后,遼軍忙著訓練水軍,修筑圍困襄陽的營壘,因此,現在對襄陽的圍攻也不嚴密,給南來北往的人們留下了通路。不過,范昌衡一旦下了決心,就算遼軍圍困再嚴密,他還是要去鄂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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