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揮使的親兵敲著鑼走了兩圈,這幾人本來是因陳情而解決了冤屈的。因此,神色十分鄭重,仿佛在做一件神圣無比的事情。但饒州營的上下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有的好奇地看著指揮使的親兵,當親兵看過來時,卻紛紛轉開頭去。這一營都是同鄉,低頭不見抬頭見,若不是結下了深仇大恨,誰肯把事情捅到指揮使那兒去,把自己放逐出饒州營。
這樣的情形,各營大多如此。趙行德看在眼中,心知肚明,暗笑道:“看來,張九融治軍有方。饒州營卻不是一盤散沙。”他端起粗瓷的大腕,“兵法有云,上下同欲者勝。一杯水酒,本將敬饒州營的兄弟,來日驅逐北虜,再與諸君痛飲!”
“謝趙將軍!”張九融有些受寵若驚地端起酒碗。
“謝大人!”“謝趙將軍!”
饒州營上下都把碗端了起來,聲音喊得震天響。因為戰時的糧食奇缺,這水酒可是貨真價實,是一壇酒倒入一大缸水中摻合的,稍稍有些淡淡的酒味而已。難得的是指揮使親自相敬的面子。大家其樂融融,剛才因為無人陳情而稍稍有些尷尬的氣氛頓時煙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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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海軍本是大宋不多精銳水軍之一。在北虜南侵后,京東路又加以擴充,軍容更勝以往。韓世忠此番率水師南下援鄂,便有戰船上百艘,軍卒過萬,戰馬數千匹。與鎮國軍、保義軍的戰船相比,橫海軍的海船體積顯得尤其高大,最大號的戰船不但能載有數百軍卒,各種糧草和生活用品,足夠在海上漂泊上月有余。有些軍官還把眷屬都安置在船上,以示絕不放棄戰船,與袍澤生死與共。
橫海軍的船隊浩浩蕩蕩地航行在大江中流,外圍的各種小船,這些船只多是橫海軍攻破遼軍水師,由海溯江而上的沿途收編的降軍和水寇。海船隊的多數是兩千四百料戰船,船舷建有供水手防守用的木墻,船頭和船尾以厚木構筑戰樓中,安放著床弩、拋猛火油罐和鐵桶炮。除了風范和排槳外,不少戰船之側還有厚裙板保護的踏車水輪。
在普通戰船的中間,有一艘大戰船正是橫海軍指揮使韓世忠的座船。宛如軍中的元帥,它高度和長度都遠遠過普通海船,船身雖然巨大,但卻絕不笨拙。船上立著大小好幾根桅桿,各種形狀的帆捕捉著各種方向的風,把它們轉化成航行的動力。在船舷兩邊還密布著水輪,足有三四十個之多,即便是無風的時候也能進退自如。
船艙中,韓世忠背負著雙手,在他身后的桌案上,平攤著兩封書信。一封來自青州,安撫使侯煥寅特意來函叮囑,與遼軍決戰一定要持重行事,勿要為他人火中取栗,折損了橫海軍的京東子弟。若戰事不利,橫海軍就放棄援鄂,改而退往大江下游,全力奪取江寧和杭州兩府,經營靠海的江淮一帶。另一封來自鎮國軍節度使岳飛,約他前往共商擊破遼軍之事。
這些年來,韓世忠先隨王彥南征方臘,東南換帥后受人排擠,被迫遠赴京東,卻因禍得福,重歸河北行營都部署王彥的統轄。王彥對這位舊部倚重之余,愛護有加,默許韓世忠與遼東做生意,仿造漢軍火炮戰船添造新船,又對橫海軍大加整訓擴充。北虜南侵,王彥戰死后,河北大營星散。安撫使侯煥寅又有識人之明,幾乎將整個京東路的兵馬都交給他統領。大破遼軍水師后,韓世忠也從一位默默無聞的軍官,成為了天下皆知的名將。隨著權勢和名望的增長,他所要權衡考慮的利害,也比從前多了許多。
平心而論,侯煥寅這封信,恰恰證明了岳飛的擔心。“倘若鄂州丟失,以橫海一軍之力,萬余人馬,如何保得住江寧?”他無奈地苦笑,“若遼軍攻破汴梁、襄陽,則大勢已去。侯相公怎么又看不明白呢?”然而,這些想法,他素來不對人,在旁人眼中,侯煥寅對他折節下交,又有知遇之恩,韓世忠不愿讓人說自己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
遙望著江面上百舸爭流,韓世忠遲遲沒有下定決心,長長地嘆了口氣。
一陣細碎的腳步在身后想起,來人正好聽見這一聲長嘆,不由得一愣,隨即停住了腳步。身后響起了翻動書信的聲音,韓世忠也沒有轉身喝止。沒得到他的準許,敢這么做的只有一個人。夫人雖然出身不太清白,但行事果斷,又明事理,韓世忠犯難之時,也常常向她詢問。
此種情況在軍中亦不奇怪,有軍官單憑一身勇力升遷上來,不太能識文斷字,與其把機密文字交給旁人,還不如弄個放心的妾室來幫忙署理文字。只不過,韓世忠一直升到指揮使,執掌一路兵馬的權位,這位青樓出身的夫人地位仍然牢不可動,便頗為惹人閑閑語了。京東路安撫使侯煥寅已經暗示了他兩次,要他換一個身份相當的名門淑媛做妻室。另外有些嚼舌頭則傳韓夫人心機叵測,靠十分厲害手腕將韓世忠抓得牢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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