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鄂州官學(xué)里的廩生的議論越來越大。
“這么快?當真割了幾百刀嗎?”王光宗臉上不可置信的神色,“萬大人可是朝廷命官啊?”
“這還有假?”吳霖冷笑道,“聽說有人出一兩銀子買奸賊的肉,后來人人爭搶,一小片肉賣到了三十兩銀子,咱們?nèi)f大人這一百多斤,足夠捐上幾十個廩生了。”他抬頭看著官學(xué)里的同窗,許多人臉上是幸災(zāi)樂禍的神奇,不禁搖了搖頭,痛心疾道,“一群呆子,一群呆子。這刀子,今日能殺萬俟卨,他日便能我等。這殺戒一開,士大夫體面無存,人人自危,將來永無寧日了。”
“不會吧,”王光宗喃喃道,“萬俟卨犯的可是謀叛之罪。”
吳霖沒有理會他,抬頭看著正望著窗外的老師,在這剎那間,他堅定地相信著,舟山先生的想法必定是和他一樣的。先生尚且在上面坐著,官學(xué)里如此沒有規(guī)矩的情形,畢竟不常見。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了許多,把好奇和興奮都泄了個干凈,廩生們終于記起師道尊嚴,議論的聲音漸漸止息,敬畏地看著上方,舟山先生仍注視著窗外,官學(xué)的院子里別無旁人,只有花樹掩映,鳥雀啁啾,黃先生似乎不像是生氣,而是神游太虛了。
“先生?”
“舟山先生?”
等待了許久,終于有人小心翼翼地低聲喊了。
“哦,”黃堅仿佛從迷思中被驚醒,他回過神來,望著滿座的士子,數(shù)十雙目光關(guān)切地看著他,忽然想起流放瓊州時教識字的那些小孩,他自嘲地搖了搖頭,年紀大了,容易走神,容易回憶。黃堅站起身來,對廩生們微微一個欠身,表示抱歉。這個舉動雖然不大,吳霖和王光宗等人的臉容頓時緩和下來,知道先生無事了,黃舟山論述和行總是異于常人的,卻讓這些廩生如沐春風,甚至隱隱有慕孺之情。
“適才講了不奉亂命,公議推舉的,”黃堅沉吟著,眼神微微變幻,嘆了口氣道,“現(xiàn)在黃某為諸位解說‘尊王’之道,所謂‘尊天子不奉亂命’,究其源流,不絕于史書,伊尹放逐太甲而后輔佐之,周公斬殺管蔡,而輔佐成王,厲王無道國人逐之,周公與召公二相行政,號為‘共和’,行得都是臣子執(zhí)掌國柄的事,但自始至終,臣子對天子都沒脫出一個‘尊’字。天子無道,臣子當盡力輔佐之,而不能心存篡逆,甚至行弒君謀國之事。春秋時,靈公少,侈,厚斂,民不附,又遣人刺趙盾。趙盾遂奔,未出晉境,趙穿襲殺靈公與桃園。晉太史董狐書曰‘趙盾弒其君’。子曰,宣子,良大夫也,為法受惡,出疆乃免。......”
州學(xué)的廩生靜靜地聽講,吳霖微微點頭,王光宗和其他幾人臉上露出迷惑的神色。黃堅現(xiàn)在所講的內(nèi)容,中規(guī)中矩,說不上離經(jīng)叛道。正因為如此,反而和他在愣之前所講的公議推舉大異其趣。適才廩生們有些激動的心緒,漸漸被一板一眼地說教平復(fù)了下去。按照規(guī)矩,先生講完后,答疑解惑,立刻便有人站起身來。
李篤道:“若夏桀、商紂、秦始、隋煬之君,學(xué)生以為,恰如孟子之,聞?wù)D一獨夫,未聞弒君也。倘若湯武、周武、漢高、唐高祖皇帝拘于‘尊王’而不行仁義,豈非視天下百姓陷水火而不顧么?”他一邊說,一邊看著周圍。自從鄂州行公議推舉之事以來,士人甚至百姓議政之風大盛,原先孟子這句話,在州學(xué)中屬于禁忌之列,但今日竟成有好幾個廩生同感地點頭。
黃堅還沒說話,吳霖便站起來道:“李兄此差矣,君臣之分乃大義,豈可輕易以下弒上。所謂君君,臣臣。一者,倘若臣子都輕易存了弒君之心,則君王亦防臣子如防仇讎,這天下還如何治理?二者,君臣者,綱常之。倘若君王且不能自保,何況大臣,何況你我?弒君者何人?權(quán)臣也!商湯、周武,數(shù)千年來能有幾人?多的多的,要么,是董卓、曹操這些竊國奸雄,要么,是張角、黃巢、方臘這等亂賊。今日能弒君,明日便能濫殺大臣,后日能荼毒百姓!你我皆不能身免,豈能坐視而鼓掌稱快乎?”他又看著黃堅道,“史筆如刀,趙盾弒其君,此乃逆臣也。商紂無道,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猶臣事商朝。此乃真仁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