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亦清面對這幅圖畫,沉吟半晌沒有語。紙是平面的,但畫中山水卻咫尺有千里之遠,信筆寫來,毫無羈絆;寶船上,船樓、桅桿、風帆、旌旗,都立體凸現,各有不同的造型和質感,或雕欄砌柱,或一線直立,或凌空飛動,又相互交錯、重疊,時斷時連;畫中人物,身份、服裝、年齡、姿勢、神態各異,又都個個逼真傳神,一絲不茍……要把這般丹青妙筆移花接木,轉換成可堪與之媲美的玉雕,談何容易!
蒲綬昌見梁亦清不語,就說:“梁老板,這活兒,我可是特為您接的!不得金箍棒,為何下龍宮呢?亨特先生說了,中國的鄭和航海,比西班牙的哥倫布提早將近百年,這是一奇;中國的繪畫,不取光影而以線描勾勒,丹青絕妙,異于西畫,這是二奇;中國的玉雕刀法精妙,神韻獨特,這是三奇。他要把這三奇集革于一,作為珍寶收藏。梁老板,難得有這樣的異域知音呀!您就是一輩子只做這一件幾,也不枉在人間走一遭了!”
梁亦清還是悶聲不響。不是他沒有這般手藝,而是深知這件活兒的費工費時,少說也要花費三年的工夫。三年只做這一件兒,居家老小吃什么?
剛做門徒的韓子奇并不知道師傅的意思,他被面前的圖畫和蒲緩昌誘人的演說激起一股創造的**,插嘴說:“師傅,這活兒,您做得了!再說,咱爺兒倆有兩雙手呢!”
梁亦清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心說:初生牛犢不怕虎,你懂得什么!
蒲綬昌眼看請將不成,便轉而激將,一面慢吞吞地卷著那幅《鄭和航海圖》,一邊嘆著氣說:“既然梁老板有難處,我就只好另請高明了!本來,亨特先生也并沒有指名請某人來做,他要的就是好活兒;我是看在咱們多年的交情,不能不先問問梁老板;要不然,病篤亂投醫,有奶便是娘,就顯著我蒲某人不仗義了!怎么著,梁老板?那我就……”
“等等!”梁亦清突然按住他的手,“這畫兒,您擱下吧!”
蒲綬昌笑了:“到底是梁老板胸有城府!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您還拿我一手兒啊?沒說的,價錢上好商量!不瞞您說,我今兒個把訂錢都給您帶來了,這六百塊現大洋,您先花著,等活兒完了,再清賬!”
說著,便把一包沉甸甸的袁大頭從包里取出來,擱在桌上。梁亦清就讓韓子奇收起來。雖然蒲緩昌嘴里說“好商量”,實際上把價錢已經定下來了,沒有什么商量的余地,按照慣例是預付三成訂錢,蒲綬昌給了六百,梁亦清心里一算就出來了,這件活兒總共值兩千塊現大洋。
“梁老板,要是您也覺得合適,”蒲綬昌又從身上拿出早已寫好的、一式兩份的合同,“就立個字據吧?按說,憑咱們的交情,過去小小不的來往,都不用簽字畫押的,可這一回,我也是含著老本兒啊,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空口無憑,還是立約為證,親兄弟,明算賬,先小人,后君子,日后錢貨兩清,大家都圓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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