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聽不懂人家說的洋話!”
“那當然。我就在里邊兒等著,聽他們柜上的幾個徒弟在小聲兒議論,說亨特先生剛才問寶船做得怎么樣了,您聽這話音兒,說的不就是那個黃胡子嗎?”
“嗯,也許。蒲老板跟人家怎么說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匯遠齋的買賣,我也不好打聽,蒲老板對徒弟管得很嚴,他們什么事兒都不當著我說,就是背后聽了這么一耳朵。”
“沒事兒,洋人來得正好,我這兒正等著他取寶船呢!”
“師傅,那個亨特先生直接上咱們這兒來取貨嗎?”
“不,咱們交給蒲老板,合同是跟蒲老板簽的嘛!蒲老板再交給洋人。”
“為什么蒲老板一直不讓那個亨特先生跟咱們見面兒呢?”
“那當然,這宗買賣是蒲老板的嘛!”梁亦清看了徒弟一眼,“你今兒是怎么了?老是‘亨特先生’、‘亨特先生’!”
“我?”韓子奇笑笑說,“我想知道,咱們這寶船,亨特先生給的是什么價兒!”
“那當然就不止兩千了,要是都歸了咱們,蒲老板圖個什么呢?”
“他得從里頭賺多少?”韓子奇對此感到極大的興趣。
“那,咱就不管了。”梁亦清并不關心這個數目,“買賣人,總是將本求利,連擔挑兒賣菜的還賺錢呢,賺多賺少,是人家的能耐!”
韓子奇的眼睛卻炯炯放光:“依我看,光咱這件寶船,蒲老板就能凈賺上萬的利!”
“你怎么知道?”梁亦清覺得徒弟今天說話有點兒離譜。
“我瞅了瞅他們柜上的買賣,親眼見有個洋女人買走了我雕的一只玉瓶,花了五百現洋!可是蒲老板從咱們手里進貨才花十幾塊錢!您算算,這翻了幾番?”
梁亦清半天沒說話,末了,平靜地吁了一口氣,說:“咱跟人家不能比啊!人家是買賣人,動口不動手;咱是手藝人,動手不動口。三百六十行,各占一行,誰也甭眼紅誰,誰也甭小瞧誰。做買賣的,興許一口吃成個胖子,發了大財,腰纏萬貫,穿金戴銀,要是流年不順,一陣風興許就給吹倒了爬不起來,砸了飯碗子,他連個糊口的本事都沒有;手藝人呢,憑手藝吃飯,細水長流,甭管遇上什么災荒年月,咱有兩只手,就餓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