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容桂芳卻對他出奇地冷淡,淡得像路人,像一般的同事,只說:“我不想去了。初二我們家要來客人,我得招待。你有什么話,就在廠里說吧!”說完,竟然就走過去了,在他面前停留的工夫都不到一分鐘!
一股無名人憋得天星的臉發紫,他想追上去,問問她這是什么意思?怎么三天沒見面就冷得這樣兒了?但是,他沒有這樣做,一梗脖子,朝相反方向走了。廠子里人多眼雜,他怕讓別人看出什么來,笑話他。他和容桂芳的交往,至今小心翼翼地不愿讓廠子里同事知曉。他瞅不起那些在女人面前軟得連骨頭都沒有的小伙子,打扮得油頭粉面,有話沒話地跟女工瞎打咕、逗悶子,無論人家怎么連損帶挖苦都不急不惱,臉皮比城墻拐角還厚。韓天星不是那樣的人,是個鐵錚錚的男子漢!和容桂芳搞對象,本不是他強求的,那是因為他干活兒地道、為人正派,兩人誰都瞧得起誰,覺得合適,才漸漸地透露了心跡。那是今年夏天的事兒,天兒正熱,心也正熱。現在,天兒涼了,心也涼了嗎?這怎么可能呢?要不,等下了班上她們家去談談?不,那么樣兒低三下四,韓天星做不出來。長這么大,腰沒彎過!
他回到家,幸好媽媽也沒問他,只顧忙著和姑媽一起準備過年。他不敢對媽說,怕打了媽的興頭。唉,真對不起媽,媽還什么都不知道呢,滿面春風地瞎準備,一心一意等著年初二“兒媳婦”上門兒呢。他說聲兒容桂芳要來,媽就像迎接貴賓似的!愧疚、痛苦撕咬著這個問漢子的心,他想告訴媽媽實情,轉念一想,算了,痛苦就讓我一人忍了吧,別攪得全家都過不好年!還有父母和姑媽呢,還有妹妹呢,過年了,應該讓全家人都高興,我是長子,得撐起來這個架子!再說,今年家里還是有喜事兒嘛,妹妹考上了北大,這是她考上大學的第一個年,我不為自己,也得為她高興!
直到初二上午,姑媽把一切都準備停當,陳淑彥也已經進門,韓太太才走到東廂房,對兒子說:“天星,容二姑娘怎么還沒來啊?”
天星知道拖不過去了,就強制著自己,裝作平靜地說:“她今兒有事兒,不來了。”
“???不來了?瞧我這都預備好了……”韓太太似乎非常地遺憾,“那……改在哪天呢?”
“以后再說吧!”天星不敢看媽媽的臉,心里的話沒法兒跟媽說,耷拉著腦袋嘟噥道,“我們倆的這事兒,還不定成不成呢……”
“這是怎么個話兒說的?你們抬杠拌嘴了?”
“沒有。人家說,人家家里初二來客人……”
“什么客人能比你還當緊?那不過是個推辭話兒,你就當真?”
天星不語。他覺得媽說得不是沒道理。明擺著,是容桂芳自個兒不愿意來,別的,都是瞎扯。
韓太太進一步分析;“是她又攀上什么高校兒了,瞅不上你了?”
“她瞅不上我?我……我還瞅不上她呢!”天星被激起了火,氣得臉紅脖子粗,不是沖他媽,是沖此時根本不在場的容桂芳,“有什么了不起的?這么樣兒玩弄別人的感情!”
“說得是?。 表n太太憤憤地說,“我兒子哪點兒不比她強。論家庭,論人品,她配嗎?為了跟她一般高,我們得蹲著,她倒嫌我們挫了!這叫不識抬舉!”
娘兒倆各有各的氣,這會兒都撒了出來。天星經過媽媽的指點,回過點味兒了,心里的那團亂麻理出點頭緒來了。容桂芳!既然你眼睛瞅著別處了,我韓天星決不硬巴結你!他在心里暗自慷慨激昂,但看著媽媽也跟著他生氣,又不落忍,就安慰說:“媽,這事兒就是吹了,也不礙事的,您別往心里去。我們廠子里光棍兒漢子有的是,不丟人!”
韓太太冷笑著說:“我兒子還能打得了光棍兒?哼,金瓶頭不缺柳木把兒,我們怕什么?天星,走,吃飯去!為這種人生氣傷身不值得,身子可是自個兒的!”
飯桌上,新月無憂無慮的歡聲笑語使天星傷感,也使他多少得到了一點兒安慰,覺得這種親密無間的居家團圓還是可貴的。他胡思亂想:人,為什么要有那多的感情?有骨肉情、手足情,這就足夠了,干嗎還要添上個男女戀情來折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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