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辦法?煤氣管道不是這兒炸斷了,就是那兒炸斷了,要不是煤氣公司天天搶修,我們連飯都吃不上呢,這幾個月從來也沒有旺火,總是這么藍(lán)熒熒的,像一堆小蠟燭頭……”
“這就煮得慢了,好吧,讓它慢慢兒地偎著吧,我們再做一個……再做一個牛肉扒吧!”梁冰玉放下鍋,又回到案子上,選了一塊瘦牛肉,洗凈了,剔去筋,用刀拍扁,再把刀倒過來,用刀背“略釘兒”。加上了料酒,切成才把長的大骨牌塊,鏟進(jìn)盤里,上面撒上胡椒面兒,然后使炒勺在溫火上煎,一面又對亨特太太說:“您把洋蔥頭切成絲!”
亨特太太趕緊剝洋蔥頭,細(xì)細(xì)地切成絲,“梁小姐真有兩下子呢!你從哪兒學(xué)來的這么好的手藝?”
“您過獎了,”梁冰玉端著炒勺,煎著肉塊,還沒忘了翻動旁邊鍋里的煨牛肉,“其實我哪兒正式學(xué)過?都是看來的。我家管做飯的大姐,原來是開餐館的,她才真有手藝!她有個習(xí)慣,總愛一邊做,一邊說,好像別人都是她的學(xué)徒。當(dāng)時我還聽得好笑呢,現(xiàn)在想學(xué)著做,倒是‘書到用時方恨少’了,還得一邊做,一邊想該干嗎干嗎了。嗯,我多少還記得一些,按照家里的做法,光牛肉就可以做出好幾個花樣兒!”
“噢,這可太好了!想不到梁小姐有這樣的本領(lǐng),是我們的福氣呀,我家奧立佛,最喜歡吃牛肉!”
“等他回來,請他嘗嘗我的手藝吧!”梁冰玉說。她隱隱覺得,自己正是為了讓奧立佛高興高興,才有興致做這番烹調(diào)的。她心里總像是欠著他什么,許是欠著感情上的債吧?現(xiàn)在能為他做一點兒可口的菜,似乎多少也算一種彌補。
兩個女人相處三年有余,還是第一次在廚房里合作,配合得非常默契,比比劃劃,說說笑笑,把每一道菜都當(dāng)成一件工藝品去精心制作。似乎從中得到了莫大的享受。
繁復(fù)的烹飪花費了很長時間,四點鐘喝下午茶的時候還沒有完工,喝過了茶又繼續(xù)做,這活兒一直干到黃昏時分……
晚飯擺上來了,亨特太太做的脆皮炸雞、土豆雞蛋沙拉。主要的成績是梁冰玉的,她那煨牛肉端上來,顏色金黃又半透明,湯汁稠粘,閃著油光,冒著清香而微甜的誘人氣息;牛肉扒紫紅斑斕,鮮嫩滑潤;于炸里脊,褐黃酥脆;蔥爆肉片,紅綠相間,香氣撲鼻……擺滿了亨特家的餐桌。自從大轟炸開始,這樣豐盛的飯菜就沒有過了,而梁小姐親自下廚,獻(xiàn)出這些杰作,也是破天荒的事兒,連韓子奇都覺得吃驚,他沒想到玉兒還有這等本事。
“嗯,這簡直像又到了中國呢!”沙蒙·亨特饞饞地嗅著這些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忍不住就要動手,“今天好口福!”
“哎,”亨特太太攔住他說,“奧立佛還沒回來呢,梁小姐說,她是特意為奧立佛做的!”
“是嗎?”沙蒙·亨特聳聳肩,“今天奧立佛成了貴賓?我們都是陪客?”
梁冰玉臉上泛起了淡淡的紅暈:“今天你們都是客人,我和奇哥哥做東!奇哥哥,你說是嗎?”
“噢,你給我長臉了,我們在這兒反客為主!”韓子奇不覺又是一番感慨,“好吧,我借此向亨特先生一家表示感謝:不成敬意,請諸位賞光!”說著,拿起筷子。
“你先別忙致詞,主賓還沒到呢!”梁冰玉提醒他。
“果然他這么重要嗎?”沙蒙·亨特微笑著看看梁冰玉,似乎覺察到她對奧立佛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不必等了吧?”
梁冰玉好像不經(jīng)意地轉(zhuǎn)過臉去,躲開了他那詢問的視線,韓子奇接過去說:“當(dāng)然要等,要吃個團(tuán)圓飯嘛!”
濃霧裹著的太陽悄悄地西沉,天漸漸地暗了,奧立佛還沒有回來。一家人都等得急了,他到哪兒去了呢?
“這小子,說不定到哪兒去聽防空壕里的音樂會了呢,年輕人,國難還不忘娛樂!”沙蒙·亨特不耐煩了,“我們邊吃邊等他就是了,吃了飯還得去住‘囚室’……”
話沒說完,外邊的警報聲大作!希特勒可不管你吃沒吃晚飯!眼看一桌豐盛的菜肴無權(quán)享用了,大家惶惶地離座奔地下室而去,沙蒙·亨特還在惋惜:“你看,讓你們不要等,不要等,害得大家餓肚子!”他還沒忘了伸手拿起墻邊那瓶陳年“老窖”,才戀戀不舍地走了。
梁冰玉從餐桌上端起了兩只盤子,才隨著他們往地下室跑去。唉,警報拉得真不是時候,這么好吃的東西,奧立佛還沒吃著呢,給他帶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