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盧大夫怦然心動,新月還一直在等待著她去年許諾的手術,她該怎么回答呢?她能這樣說嗎:姑娘,你的二尖瓣閉鎖不全比原來嚴重了,手術不能做了!她能這樣說嗎:姑娘,你永遠也不會再有和正常人一樣的心臟,只能一天天地“維持”,直到生命的終點!她能這樣說嗎:姑娘,把希望寄托于愛情吧,你的病,今天的醫學還沒有辦法根治!當然不能,她只能和楚雁潮一樣,用善意的謊來安慰很少猜忌之心的少女:“新月,你的體質恢復得很好,看來,手術的必要性不大了,何必再挨那一刀呢?又不是萬不得已!”
“不,我要做嘛!”新月卻非常固執,“我不怕那一刀,我愿意根除隱患,做一個真正健康的人!盧大夫,您不用擔心我,我能經受得住,您不是說我變得勇敢了嗎?放心地做手術吧,您答應過我的!”
“是的,我答應過你……”盧大夫喃喃地說,在這個孩子面前,她不能自食其,但是,唉!無可奈何之際,她的心中又閃過楚雁潮的影子,對,她只好再用楚雁潮的辦法,給新月編織美好的夢,像海市蜃樓,清晰而又遙遠,可望而不可及。海市蜃樓雖然只是幻象,但對于在茫茫戈壁中跋涉的人來說,那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希望,因為有了那幻象的吸引,才能忍住饑渴、忍住疲憊,走出大沙漠,免于一死!讓這孩子保留著希望吧,不要打破它!“新月”,她說,輕輕地挽著她的胳膊,緩緩地向前走去,“你的確是個勇敢的孩子!既然你要求做這個手術,這也很好,我希望手術成功!但是目前還不是時機……”
“為什么?”新月遲疑地停住了腳步,“您說過,等到春天,現在春天已經到了!”
“春天到了……”盧大夫重復著她的話,進退維谷,只好說下去,但審慎地留有余地,“但你忘了我說過的話嗎?手術必須在風濕活動完全停止半年以后才能進行。可是,在這之間你又感染了,反復了,所以,手術也只好相應地推遲……”
“推遲到什么時候?”新月愣了,“我九月份就該復學了,您可別……”
“我不會耽誤你,”盧大夫替她把沒好出口的話說了出來,“一個醫生,一定會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時機。但是,希望你能夠和我密切配合,避免再度反復。根據具體情況,我將考慮手術在適當的時候實施。在你秋天復學之前……說不定也來得及,讓我們攜起手來,一起爭取吧!”
盧大夫挽著新月的手臂,徐徐前行。哪伯前面是海市蜃樓,盧大夫也決不能后退!醫生的頭腦和慈母心腸在激烈地爭辯。這些,新月卻全然不知道,希望雖然推遲了,但那畢竟是希望,她熱切地、耐心地朝著希望走去。
“盧大夫,”新月說,“既然時間還很長,那就讓我回家去等吧?現在天氣暖和了,不容易感冒了,我保證聽您的話……”
“晤,你又想出院了?”盧大夫思索著說,“讓我考慮一下吧!”
三天之后,新月果然出院了。老父親和哥哥、嫂子來接她,帶走了盧大夫的囑咐,帶走了新月枕邊的一大堆書籍,帶走了窗臺上的巴西木,帶走了床頭柜上的留聲機和一大摞唱片。
楚雁潮事先已經和盧大夫做了一次長談,今天特地來接新月出院。這次,他沒再拒絕韓子奇的邀請,登上了小汽車,坐在新月的旁邊,一直把她送回家。
“博雅”宅前,那一棵老槐樹綻開了串串白花,芳香撲鼻,等著新月呢。
大影壁前,那一架藤蘿紫霞蒸騰,蜂蝶紛飛,等著新月呢。
西廂房前,那一株海棠嫩紅盈樹,笑傲春風,等著新月呢。
新月回來了,西廂房的大銅床、梳妝臺、寫字臺和閑置已久的臺燈、默默無語的相框,都等著它們的新月呢。新月帶回來的不是孤寂,不是離愁病苦,不是夜思無眠;她有一顆充實的心,她有許許多多要做的事,她有遙遠而又切近的希望在吸引著她向前走去。
巴西木放在向陽的窗臺上,留聲機放在*床的寫字臺上,愛和希望刻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