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太太撥了撥爐子里的火,關上爐門,走過去,坐在女兒的床沿上:“新月,一到冬天兒,媽就怕你犯病;可我瞅著你這陣子氣色還不錯!”
“媽,”新月放下手里的書,溫柔地看著媽媽,“楚老師也是這么說的,說我創造了一個奇跡!他還說……”
“是啊,人家當老師的,為學生也真不容易,這么大冷的天兒還跑來跑去的!”韓太太打斷了女兒的話,新月張口就是楚老師,她聽著就各漾,可是她下面的話也就是因為這個楚老師才說的,“新月啊,你瞅人家老師,對待學生就跟對自個兒的兒女似的,咱們可得記著人家的好處!日后,你的病好了,或是能做點兒事,或是聘個人家,過自個兒的日子,也得逢年過節地去瞅瞅老師,人家為你費過心嘛!”
韓太太像說閑話兒,給新月描繪了另一個未來,為的是讓她擺正自己和楚老師的位置,讓她領悟這里頭的意思,不逼到“肯節兒”,就不愿意把話說白了。
新月卻覺得她這番話好笑,臉一紅,說:“媽,您說的這叫什么話?”
“媽說的是實在話,”韓太太耐著性子說,“甭管到了什么時候,老師還是老師,學生還是學生,這個位分不能擱錯!新月啊,你如今不是不上學了嘛,人家的工作那么忙,路又這么遠,往后就別再麻煩楚老師了!”
“唉,我也不愿意老讓他這么辛苦,”新月說,“可是,我又沒這個力氣去找他,我們不是有很重要的事兒嘛!”
韓太太心說:我怕的就是你們有事兒!話當然不能這么說,她還得換一種說法兒開導新月:“媽知道!你們編的那本兒什么書不是完了嘛,就別再貪別的事兒了;你不知道自個兒正病著嗎?這么大的姑娘了,心里應該有點兒回數!上回,我跟楚老師也說了……”
新月心里一動,急著問:“您跟他說什么了?”
“也沒說別的,”韓大太盡量把溫度往下降,把話說得平緩,“就跟人家道個‘辛苦’吧,孩子的病眼瞅著見好,請他放心,往后就甭老來看望了……”
“媽,您怎么能這么說?”新月的臉色頓時變了,她似乎明白了媽媽的用意,“不讓他來?……”
“不讓他來,這礙什么事?”韓太太的臉色也變了,心里說不動氣,她卻不能不氣,“你離開他就不能活了?你有爹、有媽,他算是你什么人?值得這么牽腸掛肚的!”
“媽!”新月愣愣地看著媽媽,這明顯的不友好態度使她吃驚,甚至使她惱怒,她不允許別人貶損她心目中所崇敬的人,本能地要維護他,“您過去不是對楚老師挺尊重的嗎?他是個非常非常好的人……”
“我也沒說他不是好人!天下的好人多了,都能管你?”韓太太咽著怒,嘆了口氣,“你有病,大夫給你治;上不了學,爹媽養著你。這個病又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好利索的,往后日子長著呢,你指望誰啊?只能指望你爹媽!新月啊,媽養活你,不圖得你的濟,不指望你給我養老送終,只要你不給我惹事兒,我就念‘知感’了!媽老了,經不起事兒了,唉,這一輩子!外邊兒的人都瞅著我的命好,日子過得滋潤,可誰知道我的苦啊!”無數的辛酸涌上心頭,她不能都對女兒說,韓太太是個要強的人,無論到了什么時候,她都要維護自己的尊嚴,話到舌尖,打了個彎兒,又回到正路上,“媽沒有文化,也給你說不出成套的做人的道理,可有一條,這是媽一輩子的主心骨兒,你也要一輩子記住:人啊,自個兒的路自個兒走,自個兒的腦袋挑在自個兒的肩膀上,可不能拴在別人身上,別把命交到別人手里,*不住的人,別指望!”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