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雁潮一直把韓子奇送到“博雅”宅門口,兩人才分手。韓子奇沒有邀請他進去,他自己也沒有這個愿望,新月不在家,他就感到這個大門是冰冷的。在路燈下對望了片刻,韓子奇抬起手來敲門,他就轉身走了。
他匆匆地去趕公共汽車,回到燕園,他還得向系里請個假,看來最近需要請別人代課了,新月躺在醫院里,他無法安心!楚雁潮從來還沒有因為個人的事請過假,這一次要破例了,為了新月!他希望系里能夠原諒他,希望班上的那十五名同學能夠原諒他,因為現在新月最需要他,沒有任何人能代替他!新月算他的什么人呢?是學生?還是戀人?任憑別人去怎樣議論吧,他一切都不管了!
大雪籠罩著整個燕園,未名湖凝固了,堅冰中裹著去年的殘荷,等待春暖花開之日再發出新葉。
楚雁潮踏著湖邊的雪路走回備齋,路燈下,和他相伴的只有自己的影子。
影子停住了,他愣在了湖邊。抬起腕子看了看表,現在已經半夜了,他找誰去請假呢?系辦公室早就沒有人了,領導和有家有室的同事都不住在燕園里的單身宿舍!明天一早,他還要趕回醫院,來不及等到上班時間請了假再走了!怎么辦呢?
愣了一陣。他突然想到了班長鄭曉京,現在只有到二十七齋去敲女生宿舍的門了,向她請假!
新月醒了……
“哥哥,嫂子……”她睜開眼睛,就看見了她的親人守在床前呢,她笑了,凝視著他們。
“新月,你感覺好點兒嗎?”陳淑彥撫著她的手,輕輕地問她。
“好……”她吃力地回答,對待親人,她愿說“好”,讓他們放心。
“你想吃點兒東西嗎?淑彥給你做的!”天星從懷里取出飯盒,“還熱著呢!”
“不……”新月說,“看見你們……我就……很高興了……”
“大夫,可以給她喝點兒水嗎?”陳淑彥問守在旁邊的護士。
“沒有必要……”護士指指輸液瓶,表示那里面已經提供了維持生命的水分和營養,又說,“你們最好不要跟她說話,盧大夫囑咐的!”
“請……讓我們說會兒話吧,”新月懇求地望著護士,“也許……以后就沒有機會了……”
護士背過臉去,用手掩著眼睛,不讓病人和家屬看見她眼里的淚花。
“新月,你怎么說這種話?”陳淑彥心里一沉,眼睛發酸,但她極力控制住眼淚,不讓它流出來,“新月,你好了,很快就出院了,回到家,我就老陪著你說話兒……”
“但愿吧,”新月喃喃地說,“但愿……我不離開你們,”她停了一下,又問:“爸爸呢?”
“爸爸回家了……”
“噢……”
“楚老師呢?我怎么沒看見楚老師?他剛才還在……”
“楚老師也走了,是我讓他走的,他太累了,得回去休息,”陳淑彥極力做出笑容,“你也是這樣想的,是吧?”
“是……”新月喘息了一下,說,“謝謝你……關心他,外面在下雨吧?路難走……”
“這會兒怎么會下雨呢?在下雪,”陳淑彥說,“等天亮了,我扶著你看看外面的雪,你不是喜歡雪景嗎?”
“雪,雪……”新月神往地重復著這兩個字,她的眼前浮現出了粉琢玉妝的燕園,未名湖畔,一個潔白的世界,白雪下面,露出備齋的畫棟雕梁,一條雪路通往白色的湖心小島,她靜靜地位立在亭子旁邊,耳畔傳來令人心醉的琴聲……啊,她多想再回到那個地方,多想再回到那個時刻!那時候,她多傻,愛情來臨了,自己還不知道呢!等她知道了,卻已經離開了燕園!現在,她多想站在那個小島上,向著未名湖、向著所有的人,大聲宣布:我愛他!愛他!愛他!同學們會大吃一驚吧?沒關系;謝秋思會妒嫉吧?沒關系;被人妒嫉也是一種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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