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混戰之后,大陸上各族混血有多少?數不清。真搞“血統清洗”,就算是丹離心狠手辣,他殺得完嗎?不可能的,每年都集中處理的蚊蟲鼠害都除不干凈,何況是人。丹離不會想不通這個道理,但世上只剩下一個朱雀天靈,他只能先瘋狂地屠殺削弱各族,最后讓朱雀天靈心甘情愿地獻祭赤淵而已。
靈淵剖自己朱雀血脈的時候,也不可能短視到剩下個毀天滅地的大天魔在人間,過幾年讓“自己”親手毀了自己締造的一切。所以最大的可能性是,他知道魔氣來自于赤淵,包括天魔。
一旦赤淵火滅,天魔的魔氣不會無限膨脹,到時候他哪有力氣像妖王一樣頂著九百多個腦袋?肯定是在五感斷絕、七情散盡中了無生趣,自我了斷的。
只不過就算宣璣現在什么都懂,再讓他選一次,他也還是會選擇保住盛靈淵的那一點血脈,哪怕把那血脈還給他的機會很渺茫。
可惜,當年形勢逼迫,丹離實在是沒能等到這長不大的朱雀天靈成熟,要怪也只能怪盛靈淵過度保護,不得已,事先給他準備好了涅槃石這個“作弊器”。
“誰要……”盛靈淵嗆得喘不上氣來,幾不可聞,語氣卻罕見地兇狠冰冷,“你來救我?”
他天生知道怎么用話術控制別人,但凡開口說話,不管好話壞話,必是有目的地逮著別人的癢處或者軟肋敲,他一向認為,只有沒用的廢物才會信口開河,發泄私憤。
“我……朕落子無悔……咳咳,是扒皮抽筋還是挫骨揚灰,自有主張……”
生無歡,死無謂,這軀體與魂魄,來就來得強買強賣,本就是一身的累贅,舍去又有什么好吝惜的。憑什么自作主張,拿他這一生最珍貴的東西去揮霍?
那是多少日夜,連回憶都覺得奢侈的人。
“用得著你一個小小……”
宣璣突然毫無預兆地壓過來,堵住了他的嘴。
宣璣完全是一時沖動,事先連個想法也沒有,盛靈淵猝不及防地被他從腰上往后折,連退兩步,腳下沒地方落穩重心,只覺得那副巨大的翅膀重于千鈞似的,壓著他往后倒去,那翅膀倏地合攏,墊在地面。
它珍而重之地裹住他,就像當年的劍靈珍而重之地吞下被他拋棄的朱雀血脈。
柔軟而滾燙的,是熟悉又陌生的氣息。
像佳釀瓊漿,一滴就能讓他沉醉千年。那是盛靈淵在東川的春風里反復揣度思慕過的味道,可是思慕歸思慕,他敢說除了少年時狼狽的夢里,自己從未起過妄念,因為拿著珍寶的凡人并不擁有珍寶,只是臨時保管,又豈敢監守自盜。
可即使是美酒潑在皮開肉綻的傷口上,也照樣是要疼的,盛靈淵第一反應是像被燙了一樣躲開。
宣璣其實也被自己嚇了一跳,可是終于碰到真人的瞬間,他忽然什么想法都沒有了。
反正度陵宮那個雪夜里的事也沒地方藏,盛靈淵都看見了。
就放肆了,還能怎樣?
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地閉上眼,捧起盛靈淵的后腦,五指穿入冰涼的青絲里,得寸進尺地撬開盛靈淵冰冷的牙關。
當年三十六根朱雀骨,都已經損毀在赤淵深處,碎得只剩這一根,還能怎樣?
最后的念頭似乎觸怒了“天顏”,本來僵直無措的陛下頓時火了,捏住了他的脖子,手指尖的黑霧蛇信似的掃過皮膚,讓人戰栗不已。宣璣嘗到了血腥味,他幾乎有種要被對方拆分了吞下去的錯覺。
隨后盛靈淵忽然一把推開他,只來得及一偏頭捂住嘴,紅得發黑的血順著他的指縫往外冒,盡數滴在了宣璣的翅膀上。
剝離了幾千年的朱雀血脈轟然刺進他心尖里,生了根,流進四肢百骸,逼出了凍在識海的毒血。他整個人像要被燒著了似的,恨不能蜷縮起來,裹著他的羽毛驟然失了色,他眼前黑了下去。
山林間,所有耐寒的鳥雀都飛了起來,正在清查現場的異控局外勤詫異地抬起頭,見它們盤旋鳴叫,像是悲鳴,又仿佛是歡喜。
損壞的能量監測器毫無反應,外勤們不由得嚴陣以待起來,有新來的外勤小青年瞎緊張,手一抖,哆嗦出一張符紙,戰戰兢兢地要去貼那詭異的塑料橡膠娃娃。被王澤和肖征射了四道死亡視線釘在原地。
好一會,什么都沒有發生,群鳥朝遠處的山頭飛去。
只有金烏悄然西沉,在地平線上托起了一團火翼似的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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