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靈淵的身體是個人造的奇跡——他是擁有四分之一朱雀血的天魔,而朱雀血本來是魔物最大的克星。
他就像個能說會笑的南明谷,火海中棲神鳥。
他是著火的雪人、沸騰的冰。
煉出這么個天魔,可以說是先民智慧的極致了。結果他自己暴殄天物,一點都不知道珍惜,把無縫的“天衣”活生生地拆了,以至于現在雖然是原裝的身體,卻總有類似“排異”的反應。
而宣璣施加在他身上的“山盟海誓”禁術,原理是通過某種聯系,把盛靈淵身上的傷復制到自己這邊,復制粘貼得有媒介,他倆之間聯系的“媒介”,就是兩個人都屬于朱雀一族的血緣。
同樣的禁術,可以在兩個人類之間用,但一貓一狗就失效了,如果是兩個天生相克的物種,那不單失效,還能要命。
盛靈淵有朱雀血的時候,他和宣璣勉強屬于第一種情況。剝去朱雀血,他倆這種“天敵”就跳過第二類,直奔第三類了。
山盟海誓禁術里千絲萬縷的“絲線”都是從宣璣心頭抽出來的,他能感覺到那些纏在盛靈淵的百骸中的細線正被連根拔起,連同下面的“地基”——不是嚇唬他。
盛靈淵從來不虛張聲勢地嚇唬人。
宣璣悚然變色,聲音走了調:“住手!”
他伸手憑空一抓,十指中,隱形的絲線暴露出來,將手指勒得充血,他徒勞地想用這東西捆住盛靈淵,可是“絲線”本來就是縫在朱雀血脈上的,隨著那條血脈被主人排斥,宣璣攥得再緊,也只是在湍急的水流里揪住一根浮木,無濟于事。
他不知道那有多疼,只看見盛靈淵膝蓋一軟,扶著墻單膝跪在了地上,表情卻并不痛苦——他跳赤淵、撕陰沉祭受雷刑時,表情也不痛苦。
這瘋子還原原本本地把方才宣璣懟他的話還了回去:“你……你有本事,就往……往我天魔身上……再縫一次?!?
“盛靈淵你是個什么王八蛋?!”宣璣一把攥住他的胸口,“你……”
盛靈淵吸進去的氣只能到喉嚨,不往下走,沒有氣息托著,發聲會很困難,于是他的聲音輕得幾不可聞,卻一個字是一個字。
他說:“你第一天認識我?”
什么“你不來解,我哪也不去”,宣璣以前覺得別人都傻,被盛靈淵一張嘴哄得暈頭轉向,這時才發現自己五十步笑百步,也沒清楚到哪去。
沒有了朱雀血,盛靈淵會再變成那個七情斷絕、聲色皆非的聾子、瞎子。他明明前幾天還稱贊過人間滋味,品得又認真又感激,讓旁觀者產生了某種他心滿意足、很珍惜當下的錯覺。
結果還不是說舍就舍,連看都不多看一眼。
“別這樣,你……你別這樣,住手!”
盛靈淵冷笑。
宣璣慌忙扯開那些纏繞的火焰色細線,可是“線頭”太多,他當年設計這個禁術是自己瞎琢磨,沒想到實際應用,那時只是發狠地幻想,要像蜘蛛一樣纏死對方,不料還有要解開的一天。
于是“剪不斷、理還亂”,越急越找不著頭緒。
宣璣終于崩潰了:“我求你……靈淵,別這樣……求你了……”
盛靈淵覺得有什么溫熱的東西落進了領口,他倏地一愣,艱難地抬起手,摸到了一點濕意。
他冰冷又譏誚的微笑被茫然沖散了,遲疑著扳起宣璣的臉,又像被燙了一下,縮回了手。
宣璣……哭了。
不是眼眶發紅,能靠瞪眼瞪回去的一點淚意。也不像小時候那樣,在他識海里嚎得震耳欲聾。
那眼淚壓抑而悄無聲息,肩頭繃得好似鐵鑄,只有手不停地抖。
盛靈淵呆住了。
從他知道山盟海誓是單方面的那一刻開始,心里的火就越壓越旺,腦子里那堆“嗡嗡”的雜音就沒停過,還沒地方發泄——他既不會破口大罵,也不會摔鍋砸碗。
他一直處于爆炸邊緣??墒沁@一瞬間,他的怒火就被那驚心動魄的眼淚澆滅了,理智緩緩回籠,他有點無措起來。
一個陌生的念頭“無中生有”,盛靈淵想:“我傷了他的心么?”
禁術中火焰色的細線攤得到處都是,快把他倆埋在一起了,盛靈淵抬了抬手,似乎要摸一摸宣璣的肩背,卻又沒敢往上放,正猶豫時,他身上忽地一松,某種隱形的束縛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