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慎、衛(wèi)德禮同行返校，洪鑫理所當(dāng)然插在中間，左右搭腔，在同學(xué)們驚訝羨慕的目光中出了校門。

看見人行道上擠滿了孩子和家長，以及馬路兩側(cè)蔚為壯觀的補習(xí)班廣告牌，衛(wèi)德禮不斷提出各種少見多怪的問題。方思慎自己也只知一點道聽途說的皮毛，反是洪大少好歹算個當(dāng)事人，能說出不少細(xì)節(jié)□□，直把洋鬼子聽得驚詫莫名，蹦出一連串的“為什么”。可惜為他解答的這位終究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多問得幾句，不耐煩了：“你哪來那么多為什么？不學(xué)這些玩意兒就上不了好學(xué)校，上不了好學(xué)校就考不上好大學(xué)，考不上好大學(xué)就找不著好工作，找不著好工作就掙不著錢，掙不著錢就啥都干不了！”

衛(wèi)德禮被他繞蒙了，好一會兒才問：“你呢？那你上什么班？”

洪鑫這下蔫了，悻悻道：“老子有家教，補習(xí)數(shù)學(xué)跟西語。”

“你不是每個星期都跟我們練西語嗎？為什么還有家教？”

洪鑫想起上周本要找洋鬼子問語法，好從卷面上摳出一分，后來卻忘了個干凈，于是掏出筆記本咨詢，果如方思慎所說，兩個選項都正確。洪大少立志要突破及格線，之前老師講解這道題，正經(jīng)豎起耳朵聽了聽，這時便跟衛(wèi)德禮爭辯起來。一路爭到醒醉軒，點菜吃飯。這頓方思慎請客，答謝衛(wèi)德禮的友情講座。那兩個都表現(xiàn)得很有風(fēng)度，點菜時破天荒彼此謙讓了一回。

洪鑫把相機還給衛(wèi)德禮，夸了夸原裝貨就是好用。衛(wèi)德禮非常高興地說起去巡檢所認(rèn)領(lǐng)自行車的經(jīng)過，談及向警察道謝致歉，對自己的急躁莽撞真心反省。

洪大少不屑地撇撇嘴：“要不是老子……”頓住，轉(zhuǎn)口道，“這是讓你趕上了，切！”

方思慎看看他，沒說話。

吃完飯衛(wèi)德禮問下午安排。因為這一星期實在太辛苦，撐過最后一項必須完成的任務(wù)，強打精神的亢奮突然退散，方思慎這會兒只想倒在床上大睡一覺，便道：“對不起，我有點事，你們倆自便吧，正好互相練練口語。”

不料洪鑫卻偏過頭：“我有事跟你說。”

只得讓他又跟著自己進了宿舍。剛進門，忽覺一只手從后邊撩起襯衫。方思慎渾身一僵，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就聽洪鑫道：“我看看好了沒有。”

氣氛過于自然，不覺松懈下來：“嗯，好了。”

洪鑫伸出手指在傷痕上輕輕來回蹭了蹭：“疼嗎？”

即使破皮的地方也早已結(jié)痂，疼是根本不疼了，卻時不時有些癢。被他這么一蹭，方思慎渾身一個激靈，趕緊轉(zhuǎn)身：“哈哈，別……癢啊。”

“哦。”洪大少稍微愣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怎么開口，“我，那個……”

眼神左右溜溜，在唯一的靠背椅上大馬金刀坐下，打開書包，掏出一個長方紙盒：“這給你。”

方思慎早見他書包鼓鼓囊囊不知裝了啥，下意識接過來，打開一看，是雙嶄新的運動鞋。

完全出乎意料，有點暈頭轉(zhuǎn)向：“你給我這個……做什么？”

“穿著跑步啊，”洪大少露出商人本色，不遺余力地推銷，“這鞋特專業(yè)，提速、透氣、不傷腳。下回穿這個，還能再跑快點兒。”

聽見“下回”二字，方思慎忍不住一笑，忽然明白了，洪鑫竟是特地致謝來的。

——這位洪家少爺，是非不怎么清楚，恩怨倒向來分明得很。

鞋子十分輕巧，連盒子端手里都沒多少分量。式樣漂亮?xí)r尚，灰白二色為主，間有霓虹條紋，就算對品牌沒什么概念，一看便知價格不菲。

方思慎雙手遞回去：“謝謝，但是……”

“你不要，我出門就扔垃圾箱里信不信？”洪大少抱著胳膊靠在椅背上。

“洪鑫，你聽我說，這個真的……”

洪大少騰地站起來，拎起鞋子走到窗邊，伸出窗外懸著：“你再說不要，我立馬松手。”

知道這大少爺蠻橫起來很可能不顧后果，方思慎急道：“不行，快拿回來，砸到人怎么辦？”

洪鑫笑得無賴：“反正從你窗戶掉下去的，砸死人也是找你。”

方思慎哭笑不得：“你先拿回來。”

洪鑫笑嘻嘻地把鞋子拎回來，拖著方思慎到床沿坐下，鞋子放在腳邊：“試試，我看看大小，不合適下星期換一雙。”

事已至此，方思慎怎么拗得過他，只得帶幾分別扭，低頭彎腰試穿新鞋，大小居然正好。通透舒適，果然一分錢一分貨。

“少爺我目測挺準(zhǔn)的嘛。”洪鑫得意洋洋。

總覺得不該接受對方這份禮物，又不知怎樣回絕才有效，方思慎一臉欲又止，左右為難。

洪鑫忽然收起笑臉：“你別這副樣子，好像我怎么著你似的。就這，真沒幾個錢，直接從庫房拿的，成本價，還不夠少爺我一頓飯呢！”話出口，又仿佛變成了故意炫耀，也不知怎么說才對，改口道，“反正給你你穿就是了，大男人干什么這么婆婆媽媽的！”

他頭一回送人東西送得這么憋屈，氣鼓鼓說完，扭轉(zhuǎn)頭不去看對方。

少年人表達(dá)方式雖然生硬，卻是實實在在一片真心。方思慎猶豫一下，終于點點頭：“那好，謝謝你。”把鞋子換下來，問，“衛(wèi)德禮的車子，是不是你找了什么關(guān)系？你借走他的相機，是不是……”

洪鑫辦妥這事，早憋著不知要跟誰炫耀。他直覺方書呆不見得愛聽，洋鬼子多半聽不懂，也就是自己出口惡氣而已。這時見方思慎主動問起，立刻精神一振：“哼，幾個二流子小混混，也不稱稱自己多少斤兩，敢動老子的……”

瞧見方思慎皺眉，下文及時剎住，故作滿不在乎地解釋道：“找了我爸一個警視廳的朋友，他說那片地方要拆遷搞開發(fā)，正好準(zhǔn)備整頓，順便把黑車市場連鍋端了。”

“是這樣……謝謝你。”

“小case!”洪大少甩甩頭發(fā)。

這般前因后果，背后動作，跟衛(wèi)德禮肯定是說不清楚的，莫如不說。方思慎有些茫然，不知如何評論。好在不用再擔(dān)心人身安全，算是去了個隱患。濃重的困意涌上來，撐著床沿直打哈欠，捂著嘴咕嚕：“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