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為啥?”
“人家看不上我。”
“咦?!她憑啥看不上你?”洪玉蘭怒了,“洪家人哪里配她不上?我弟多好一小伙兒,要長相有長相,要人才有人才,要家底有家底,要不要姐去替你說合說合?”
洪鑫揮手:“這你就別管了,我自己搞定。”
轉(zhuǎn)換話題:“姐,你說,我要是找個爸不喜歡的回來,他會怎么著?”
洪玉蘭看他一眼:“干嘛這么問?你真是領(lǐng)個正兒八經(jīng)女大學生回來,爸媽高興還來不及,能把你怎么著?咱們這樣人家,又不用指望女方多富貴,最要緊身家清白,性格脾氣好。”
洪鑫望著天花板:“打個比方,姐,我就是打個比方啊。比方說你特別不喜歡姐夫,非不肯跟他結(jié)婚,偏要嫁個又窮又癩的小子,你猜爸會怎么辦?”
洪玉蘭噗哧一樂:“你這是發(fā)什么昏?我干嘛偏要去嫁又窮又癩的小子。”片刻后正色道,“你究竟跟什么樣的姑娘談戀愛呢?你怎么就知道爸一定不喜歡?”
“姐你別打岔,你就說爸會怎么著吧。”
“怎么著?肯定先把我關(guān)起來,再找人把那窮小子教訓一頓——哎,《梁祝》里不就這么演的嘛,我說怎么聽著這么熟,你這都亂七八糟琢磨啥呢?”
洪鑫不理她,繼續(xù)看天花板。冷不丁問出一句:“姐,你說……人活著到底為了啥呢?”
洪玉蘭被他問懵了:“小四……”
洪鑫從沙發(fā)上一蹦而起,把那價值千萬的小盒子隨手一拋,又接住:“這玩意兒擱我包里了,你記得到時候管我要。明兒早起,姐你也早點睡。”
洪玉蘭望著他一搖三擺晃出房門,心里不由得一陣擔憂:這娃兒,別是念書念傻了吧?
兩架飛機清早從河津出發(fā),中午抵達遼州伍盟首府圖安。青丘白水本是民間俗稱,遼州伍盟才是東北地區(qū)的官方名字,本指歷史上活躍在這片區(qū)域的五個最大的部落,時日久遠,一般人也說不上來到底是哪五個部落了。
因為軍用機場離市區(qū)太遠,怕耽誤吉時,便直接降落在圖安民用機場。地方極小,進出都在同一個大廳里,連河津一個長途汽車站的規(guī)模都比不上。民航客機隔天飛一個來回,這一天正好是個空檔,連戒嚴都省了。杜喜來親自在機場等候,停車場上排著一溜兒軍用吉普,不知道的還以為來機場搞演習。
送親的上賓人數(shù)不多,除去隨行幫忙的親信,僅有洪要革自己,加上一雙兒女及三個外孫,還有洪玉蓮那個專來湊熱鬧的紅毛男友lewis。小孩兒不懂事,先抱怨機場太破,接著又抱怨天氣太冷,被洪鑫狠狠瞪兩眼才住嘴。洪玉梅兩口子在家陪母親準備回門宴,三個小孩于是都被派給舅舅管。
從機場到市里,沿途一片雪白。近處還分得出哪里是森林哪里是草原,稍遠些便只剩白茫茫一望無際直到天邊。洪要革跟他的老戰(zhàn)友一輛車敘舊,新郎新娘一輛車甜蜜,洪玉蓮帶著男朋友一輛車恩愛,洪鑫獨自對付三個嘰嘰喳喳的小孩。一邊嗯嗯啊啊應(yīng)付各種即景發(fā)揮的奇怪問題,一邊哀哀戚戚犯著相思病。
原來書呆子是在這種地方長大的,怪不得……
干凈冷硬得跟這冰天雪地一個樣。什么時候才捂得暖化得開?
接下來雖然忙碌,卻忙得輕松,作為上賓,一切聽從安排即可。杜煥新的婚宴上,不僅有東北軍區(qū)的首長,還有各部各旗地方政要,以及林業(yè)電力鐵路各系統(tǒng)的頭頭腦腦,簡直堪稱遼州伍盟地區(qū)峰會。又恰逢新春佳節(jié),各方代表更是趁此機會吃喝玩樂,增進感情。
洪鑫想進林子玩,被杜煥新勸住了:“太冷,你們初來乍到,不習慣的。再說大過年的,人手也不夠。這個季節(jié)進林子,非得有老手帶不可。”偶爾閑暇,便跟著姐夫派來陪同的小兵去靶場學射擊,幾天工夫,居然學出了點模樣。
在圖安待了九天,一行人返回河津,杜家打發(fā)的各種山貨堆了半個機艙。洪鑫兜里卻多了杜煥新額外贈送的一樣禮物:一把精致小巧的手槍。他隱約知道這位姐夫在軍需處掛了職,手里還有幾個小貿(mào)易公司,專做邊境上的生意。
回門宴辦完,婚事結(jié)束,又出了三姐洪玉蓮想移民的事。近年烏金老板中子女移民的不在少數(shù),偏生洪要革于家國觀念上極其頑固,死活不松口,氣得洪玉蓮直接帶著lewis住進了酒店。“環(huán)球大酒店”本來就姓洪,洪大老板便打電話叫經(jīng)理轟人,洪三小姐非賴著不走,洪四少兩頭哄勸,忙得腳不沾地。直到洪母被這一家子折騰得進了醫(yī)院,雙方才算消停下來。
等母親好得差不多,已經(jīng)開學一星期。洪玉蓮二人因為在京城上飛機,便與弟弟同行。洪鑫倒是非常理解三姐,答應(yīng)做父親的思想工作。當晚就住在他高中那套公寓里,這房子住得舒服,早已買了下來。
這趟姐弟倆同時離家,帶出來的東西多得嚇人。再加上紅毛鬼子走到哪買到哪,攢下無數(shù)零碎破爛。三個人和幫忙的司機,八只手清理到半夜。
洪鑫望著滿地繡花鞋墊、彩色剪紙、堆錦年畫,問:“l(fā)ewis,一樣挑點帶走成不?”
“no。”紅毛鬼子大搖其頭,絮絮叨叨說著要分送哪些親朋戚友,夏國藝術(shù)品如何受歡迎云云。
“那這樣吧,能帶多少是多少,剩下的我給你們寄過去。”洪鑫撥弄著那堆花花綠綠,“我看你直接開個店得了。”
洪玉蓮卻插話了:“小四,說起這個,我還真想試試。”
洪鑫翻個白眼:“賣鞋墊啊?”
洪玉蓮抄起一只鞋墊抽他:“去你的!聽說東方藝術(shù)品這幾年炒得很熱,一轉(zhuǎn)手十倍百倍的都有。咱姐弟合伙,你在這邊收貨,我在那邊拍賣,拿點閑錢玩玩唄。”又皺眉,“可惜咱都不懂這個,得請顧問。”
洪鑫也認起真來:“要說顧問,我這里不成問題,你那邊嘛……”
“我讓lewis幫我找。”
洪鑫摸摸鼻子:“我倒是有個熟人,普瑞斯大學東方研究院的,現(xiàn)在還不是教授,只是個講師,本事大概有點……”
洪玉蓮呆望著他:“弟,你幾時這大本事了?”
三人越說越覺得有戲,興奮得后半夜也沒怎么睡。
第二天,洪鑫送走洪玉蓮兩人,直接去了學校。算算今天是方書呆上課的日子,這個點兒卻也快下課了。把一兜東西扔到博士樓313門口,發(fā)個信息,回宿舍趴窩睡覺。
他沒敢拿鹿茸山參靈芝之類,只裝了一袋子干蘑菇和木耳,還有兩瓶當?shù)厣焦龅墓u。
方思慎收到信息,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過來看看。望見空蕩蕩的走廊,心里一松,慢慢走上前,把袋子拎進屋里。還沒打開,林區(qū)野生蘑菇濃郁而獨特的香味已經(jīng)飄得滿屋都是。遙遠的記憶隨著充斥鼻端的味道破空襲來,仿佛一瞬間擊中了心中最軟的部位,又酸又痛,幾欲掉淚。
他把幾樣東西細看一番,真正當?shù)蒙隙Y輕情意重。思量許久,終于回了兩個字:“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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