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安在府上呆了幾天,慢慢也摸清楚了羅聞佩的秉性。這駙馬脾氣好不說,生活也規律的很,除卻和外面的一些朋友的走動,他大半時候都呆在府上。他愛好也簡單,都是些文人的玩意兒,就比如字畫花鳥一類,百里安也喜歡擺弄這些,不過他是附庸風雅的喜歡,而那羅聞佩則真真是個清雅的君子。
但君子的生活對百里安來說,實在太單調了一些,尤其是在這里不比宮里出宮那樣難,隔著一堵墻,能聽到外面行人的喧嘩。百里安實在心癢難耐,但他又不知怎么和羅聞佩開口,整日就呆在院子里。
羅聞佩看他悶悶不樂,以為是無人相伴,他一人呆的無聊,于是就抽了更多的時間來陪百里安。本來就不得閑暇的百里安這一下就更是有苦難了。
院子里綁了秋千——羅聞佩從前在長樂宮看到了,以為百里安喜歡,就依樣在自己的院子里綁了一個。有時候他在院子里看書,百里安就坐在秋千上發呆。從前的日子他也多是這樣過的,但現在身旁多了一個人的陪伴,這樣的感覺也不討厭。羅聞佩甚至開始習慣自己一抬頭就能瞧見在秋千上晃晃悠悠的百里安的日子了。
百里安喜歡坐在秋千上,也只是因為這里離那墻近一些,他在這能聽到外面集市上喧嘩的聲音。
就這么過了幾天,除了德妃派了人來送了些東西,別的就沒有什么波瀾了。今天百里安起來,沒看到羅聞佩,只看到他壓在桌子上的一封信箋,信箋上說他今日與從前的朋友,在朝露樓里有個聚會,今日會晚一些回來。
百里安起先看到的時候,沒有當回事,但他看完之后轉念一想,羅聞佩說今日會晚些回來,豈不就是代表他可以趁著這個時候出府一趟?
思及此,百里安那一早就蠢蠢欲動的心這下更是按捺不住了,他回房從那德妃送來的首飾盒中,選了幾個小件兒的,拆開了揣在懷里,就順著那靠墻的樹干爬出去了。倒不是他不想走門,而是后門那里多了人看守,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眼下最快捷的就是爬出去了。
外面的墻根旁,蹲了兩個小叫花子,兩人端著碗在說些什么,忽然聽到身旁傳來一陣聲音,嚇了一跳,轉頭望過去,見身后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個白衣裳的小公子。
百里安也沒想到一出來會撞上兩個叫花子,看他們怔怔的望著自己,抽出那羅聞佩的折扇,下意識的就遮住自己的臉,轉身走了。
那折扇是羅聞佩親子繪制,扇面上山水空蒙,看著就清雅脫俗。百里安走了幾步,見街上行人往來,皆是陌生面孔,想到自己如今在宮外,沒幾個認識自己的人,心中底氣漸生,就唰的將那扇子一轉,露出另一面來——
扇子的另一面題著四個大字:青衫風流。
這四個字當然是出自百里安的手筆,他從前在臨安時候,扇面上書‘千古風流’,招搖一時,如今他膽子小了些,才改了從前最喜歡的四個字。但即便如此,也夠顯眼的了。原先旁人見一個遮遮掩掩的小公子走過來,都偷偷覷了幾眼,想著莫不是哪家偷溜出來的千金,但等他將那扇子展開,露出他那高抬的下頜時,才叫人看清,這確實是個俊俏的小公子。
百里安往日出來時,都是跟在玉真身旁的,免不了要收斂一些,現在他一個人,可不就原形畢露了。也不需要端出什么姿勢,他往那兒一站,就是個浪蕩的樣子。
街上有女子偷偷覷了他一眼,百里安遞過去一個眼波,那女子即刻面容緋紅的側過了身子。
百里安心里舒坦了。
他雖然不是來者不拒的人,但在宮里困了這些年頭,一出來哪里忍得住。
百里安在街上走著,如今正是正午時分,日頭大不說,街上連長的順眼的都沒幾個,百里安到一個茶樓里喝了杯茶,聽到有人在說那朝露樓的事,原來今日是那些才子的集會,只可惜門檻頗高,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但即便如此,也能惹得一群人議論。
羅聞佩就在那朝露樓里,百里安怎么會去湊這個熱鬧。他又聽了一會,見那說朝露樓的人,看起來也像是見多識廣的樣子,就走過去,伸手拍那人肩膀,“這位兄臺——”
那人正和友人聊天,忽然肩膀一沉,臉色就有些不大好,但轉過頭見那搭話的小公子俊美的很,那眉間郁色即刻就散去了。
“沒打擾到二位吧?”百里安明知道打擾了,卻還這么問。
那人笑著站起來,“不打擾不打擾——”
“我方才聽兄臺說那朝露樓的事,我又不是個文人,想著這樣的熱鬧也湊不來,就想問問這里還有什么地方有意思。”百里安道。
那人和自己的友人對視一眼,再看百里安,覺得他穿著氣度皆不像尋常人,于是更客氣起來,“公子不是京都人士吧?”
百里安笑了一下。
那人見他笑,就以為是默認了,拉開板凳,“來,坐。”
百里安順勢坐了下去。
“京都好玩的地方很多,只是那些大家的公子,都應該是玩膩了的。”那人拿了一個茶杯過來,倒了杯茶給百里安,“我看公子氣度不凡,想來也不是尋常人家的子弟,應當不會不知道這些。”
百里安雙手將茶杯接過來,“多謝。”
“遠來是客,那么客氣做什么。”那人也是個直爽的人,“公子既然過來問我,那就是你我有這個緣分。”
百里安也是輕車熟路的和他客套一陣,等那小二上來添茶的時候,百里安順手就拿了顆金珠將賬給結了。談話兩人見百里安出手這么大方,更是熱絡,不到幾句話,都恨不得以兄弟相稱起來。百里安一改在長樂宮里那副溫吞寡的模樣,嘴巴一張,說出的話真是叫人怎么聽怎么舒服。
那人將京都玩樂的地方說了一周,才咂咂嘴,“若是今日公子要去游覽的話,那可以一去長纓樓——那長纓樓雖然名聲不及朝露樓,但也是一處雅地。有些才子不說,許多畫舫里的姑娘,也喜歡往里頭鉆。”
百里安舉起茶杯,“多謝張兄指點了。”
“客氣客氣。”
打聽到自己想要的,百里安就告辭走了。他在路上同人打聽,一路走過來,果然見那臨河矗立的長纓樓。
單從那長纓樓的外面來看,確實雅致的很,百里安一進去,就見到廳里幾乎坐滿了人,都是些年輕輕輕的書生公子,這些書生公子,各個腰間掛的不是玉墜兒,就是鞋面上嵌著珍珠,一看便是家境殷實,出來找樂子的。百里安往里面走了一陣,見眾人是圍著一個空白的畫卷,畫卷一旁,擺著一盆枯萎的花。
百里安問身旁的人,“這是在做什么?”
那人正專心盯著里面,聽到百里安的詢問,頭也不回,“那是妙音姑娘出的題目。”
百里安眉梢一挑。
他反正也是抱著看熱鬧的心來的,見有些人拿了畫紙涂涂抹抹,也沒個什么興致,縮到后面看著長纓樓的擺設。看了一陣,他聽見人群里又傳來一陣吵嚷聲,他看過去,原來是兩個畫畫的公子吵起來了。
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子扯著嗓子叫嚷,“孫金,你耍詐!”
回應那一聲質問的,是一聲更尖銳的聲音,“你哪只眼睛看見我耍詐?不要污我清白——”
“你剛拿了紙,非要去雅間畫,誰不知道雅間里有人幫你。”那白胖男子還再叫嚷。
被他叫做孫金的人氣勢不減,“作畫本就是風雅的事,本公子就喜歡一個人慢慢思量。”
“你胡說!”
“我看你是自己畫不出來,想到來污蔑我!”
長纓樓里的管事兩個人都惹不起,只能來中間勸架,“孫公子,李公子,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那孫金看起來來頭頗大,一直昂著頭,拎著那管事的衣領,“你和他說,這畫是不是我畫的!”
管事瞇著眼睛看了一眼,賠著笑,“是是,是您孫公子的手筆。”
那胖公子氣的不輕,又見孫金眾人擁簇,吵嚷不過,就憤憤的罵了幾句。那叫孫金的一直昂著頭,他身旁的人還在幫他說話。隔得遠,百里安只聽清了:當年,伴讀這兩個詞。
百里安抓了抓耳朵,搖著扇子準備離開,沒想到不知是誰吆喝了一聲:“妙音姑娘來了——”
百里安腳步一頓,回頭望過去,見樓上款款走下一個蒙著面紗的女子。
那女子眉眼熟悉的很,連眉間花鈿都仿佛在哪里見過。百里安思索一陣,忽然想到自己和玉真出宮來的那一次,在橋下的畫舫里,站在鼓上跳舞的女子。眼前這妙音,就是當日見到的那個。
這些個公子一見妙音露面,一個個眼睛都直了。
即便是見識過玉真那種天仙絕色的,百里安再見到這妙音,也忍不住贊嘆一句:美人兒。
“今日多謝諸位公子賞臉來長纓樓里見妙音。”那美人兒的聲音,也婉轉動聽。
百里安踏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
“只要今日誰解了妙音出的題目,妙音便愿意與其共度良宵。”妙音又將那摘下來的面紗戴了回去。
畫了畫的公子們上趕著想要將畫遞給妙音,“妙音,你看看我的畫——”
“先看我的——”
連那剛才氣勢十足的孫公子,現在也變成了盼美人垂憐的殷切模樣。
管事的將畫收起來,遞給妙音,妙音一張一張的看過去,目光在一張畫上頓住,而后她笑意盈盈的望著孫金,“孫公子這幅畫叫什么?”
那孫金看到是自己的畫得了妙音青眼,一時更是得意,“此畫叫海棠春睡,常有人以海棠形容美人小憩,我今日畫的,就是妙音姑娘在我心中睡著的模樣。”
“孫公子有心了。”妙音捏著那張畫,好似已經有了決策一般。
那剛才和孫金吵嚷的胖子又叫嚷起來,“妙音姑娘,你可不能叫他騙了——這哪里是他的畫,他是叫人幫他畫的!”
“你不要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