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回來了。”國師府外袖著手的白衣人往后退了一步,“國師正在里面等您。”
站在門口的那人微微一怔。國師知道他今天回來?
抬腳走進宮殿里,手執孔雀翎扇的仕女替他撩開層層的紗幔,在他走進去之后,又將那層疊的紗幔落下。
在宮殿最深處,黑色的石雕巨獸匍匐在地,在叮咚的水聲中,一個戴著金色面具的人推著一個男子走了出來。那男子坐在輪椅上,搭到腰上的金色薄毯遮住了他的下身。
“國師。”進來的人俯身行禮。
坐在輪椅上的人閉著眼,站在他身后戴著金色面具的男子開口道,“師傅令你與汝煙兩人去照看六皇子,汝煙尚在長樂宮,你為何先一步回來了?”
行禮的那人抬起頭來,赫然正是白苓。
“師兄,六皇子戒備心重,現在已經在懷疑我的來歷,正巧昨夜太子將他接走,我就……”白苓身子伏的愈低,態度也愈是謙卑,“望師兄明察。”
坐在輪椅上的那人丟下一封信函在他的腳下。
白苓撿起來一看,臉色微微一變,信上正是他在長樂宮里他對百里安的不端行徑,“國師,這是——”
戴著金色面具的男子道,“當初因汝煙欺瞞,師傅才換了讓你出宮,卻不知你背地里竟會做出這樣欺上的事來。”
“信上所述都是一派胡!我謹記國師囑托,在六皇子面前謹慎行……”白苓矢口否認。
輪椅上的那人睜開眼來,“還敢狡辯。”
“師傅……”白苓見他一副動怒的模樣,一下竟有些慌張的忘記了人前的尊稱。
“送他去長清宮。”輪椅上的人對身后的人道。
長清宮,就是國師府里關押刑囚的地方,當年的瑾王就是關押在那里。
戴著金色面具的人頷首應下之后,門外就一下走進四個白衣人,白苓想要奮起掙扎,卻被輕而易舉的制住,從宮里拽了出去。
白苓被捉出去之后,坐在輪椅上的人掩唇咳嗽起來。
“師傅——”
那人戴著半扇面具,只遮掩著眉眼,看他滿是褶皺與斑紋的面頰,像是個耄耋老者,但他面具后的一雙眼,卻如年輕男子一般微微上挑。
“您現在的身體不宜動怒。”
“現在有再多的忌諱,我也沒有多少時間了。”國師道,“我這一生,窺探了不知多少天機,現在終于要遭天道的懲戒了。”
戴著金色面具的男子垂下眼來,“我送您進去休息。”
推著國師進了房間,房間里凈是一些占星卜卦的器具,畫著星軌圖的穹頂上嵌滿了數不盡的夜明珠,在暗處抬眼望去,就仿佛是一片星空。在這星空之下的墻壁上,懸掛有許多羅盤,這些羅盤看起來應是經常被人使用,表面被婆娑的異常光滑。
戴著金色面具的男子想把他推到床榻旁讓他歇息,走到銅鏡旁時,國師忽然抬手止住他的動作。他自小被國師撫養長大,再了解不過他的意思,將他推到銅鏡旁,自己上前一步,按著銅鏡下的金蓮底座。
銅鏡旁的墻壁向兩邊分開,露出藏在里面的東西來——那是一卷懸于墻上的畫和幾件小孩的衣裳,那衣裳精致的很,看來便是四五歲的孩童穿的。
畫卷上是個鳳冠女子,生的豐腴貌美,眼角里都藏著段嫵媚似的。看穿著,像是后宮里的某位妃子。
國師摘下臉上的半扇面具來,他確實已經是一副老者的長相,只是看他眉眼,卻沒有幾分老態。他伸手撫了撫畫卷,又將畫卷下的小衣裳拿到手里來,許久之后,他才開口,“青檀。”
一直垂首在一旁的男子道,“師傅。”
“傳汝煙來見我。”國師道。
被喚作青檀的男子應了一聲,退下去了。
宮門外的白衣人見到他出來,都恭恭敬敬的道,“國師。”
戴著金色面具的男子低聲吩咐了幾句,半響之后,汝煙被帶過來了。
汝煙似乎也分不清眼前戴著金面具的男子和國師,一見到他,就戰戰兢兢的厲害,“國師……”
他并不看汝煙,見到她來了,就領著她往房間里走去。
汝煙似乎怕極了這國師府的人,一路上都低著頭,等到進了房間里,見到房間里空無一人,她心里就更慌張一些。
戴著金面具的男子走向帷幕后,坐在輪椅上的國師就在里面,他走到國師身旁,低聲和他道,“師父,汝煙來了。”
國師合著的眼睛睜開,“汝煙。”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汝煙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國師——”
“你在長樂宮伺候,那長樂宮的近況如何?”國師道。
汝煙答應柳青蕪不再將消息傳給國師府的人,但如今面對國師的詢問,她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娘娘染病在床,六皇子則是被太子接到了東宮。”
國師是知道百里安回宮的事的,“你可去東宮看過?”
“娘娘因為知道我是國師府的人,便一直對我心有芥蒂。此次六皇子回宮,娘娘也并未……”汝煙的意思就是沒有。
國師在宮中眼線眾多,唯獨太子獨居,難以安插人在其身旁。
國師知道柳青蕪懷疑他心有不軌,但他這些年,所派去長樂宮的人,哪個不是為了護佑他們母子。偏偏他又不能自己說破。
“你愿意留在長樂宮,就好好的伺候吧。”國師道。
汝煙聽國師所說,怯怯的抬起眼來。
國師本來只遣了汝煙過去,但聽嫻妃要替六皇子找幾個貼身的太監,他不放心別人,就自己換了白苓過去,卻不知后來白苓會生出這樣的異心來。往后,他再往長樂宮中安排人,便一定要更仔細一些了。
“六皇子回去時,告知我一聲。”國師說完,便拋出一個盒子,“回去吧。”
汝煙撿起國師拋出來的盒子,“這是……”
“此物轉交給六皇子。”國師說完,便不再多。
汝煙心中還是疑惑,但她不敢多問,捧起那看起來不打眼的盒子出去了。
汝煙走了之后,國師問身旁的玉青檀,“你知道那盒子里是什么嗎?”
玉青檀心里已經隱隱有了猜測。
“那盒子里裝的是連心蠱。”國師自己倒是自己先說出來了。
玉青檀神色不變,他本就是該早夭的人,僥幸被國師救下撫養,靠著養在身體里的連心蠱才活到現在。這連心蠱本來是予他性命的東西,傳聞蠱蟲同生共死,生可讓垂死之人復生,死則讓健康之人殞命。
“當年我雖然救下你,但卻一直困著你在這國師府。予你榮華,也讓你見不得光。”國師說的很慢,他早在十年前,便已經是這副模樣,在外都是玉青檀以他的面目來打點。這也是為什么國師會戴上面具的緣故,“我是將死之人,殘喘至今,如今也是大限將至——你往后,是走是留,全憑你的心意。”
玉青檀知道國師是在試探他,六皇子如今正在東宮里,國師將連心蠱交與汝煙,就是給他反悔的機會,但也如國師所說,他這條命都是國師給的,“師父對我有再造之恩,愿以此生來償還。”
國師聽到他所說,面上凝重的神情終于放松了些。
“你若心甘情愿,我故去之后,這國師府就交與你手。”國師道。
這是國師第一回親口做出這樣的允諾,更叫玉青檀明白那長樂宮的母子對國師而的非凡意義。他雖是以國師身份在宮中出入,但他畢竟不是真的國師,國師座下還有許多弟子,多是些驚才絕艷的人,連那皇上欽點的狀元,也是因為有一層關系,才蒙得皇上青眼,在殿前御試之后,便迎娶了最受寵愛的玉真公主。如今國師卻愿意為了有人能照料這一對母子,將自己的一切拱手讓出來。
“不負師父所托。”
“我累了,下去吧。幾日之后的宮中宴會,也由你替我前往。”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