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苒在水槽邊洗衣服,是件絲綿暗花連衣短裙。裙擺上沾著粉白相間的冰淇淋污漬,想是那天黑燈瞎火的時候不小心黏上的。她很喜歡這條裙子,秋冬時分買的某打折品牌,折后也要三百多了,她的夏裝能達到這個價位的很少。她的皮膚不算白皙,淺咖的主色調正好能提亮膚色,小旗袍的掐腰樣式又突顯窈窕身段,女人味十足。她那天第一次穿上身。
彎腰搗鼓了半天,弄臟的地方仍是有隱隱的油跡,別在耳后的發絲一撮撮散落下來,她抬眼看著那些發端,又看向鏡子里的自己,未上妝,頭發隨便揪著,臉色些微泛黃,比以往看起來疲塌。不知怎的,她就想到了蘇沫。
她和蘇沫在大學里結為好友,多少有些人以群分的意思,兩人都不是多愛引人注目的個性,于是悶聲悶氣的湊到了一塊。蘇沫沒變,還是以前的性子,就像她年少時的一面鏡子。涂苒不愿在那面鏡子里看見自己的影子,平心而論,她覺得蘇沫混得有些兒慘,或者說她的精神近況讓人覺得頗為糟糕,沒錢的人那么多,也有人成天傻乎乎的活得樂呵,并不見得多糟糕。可是沒錢的有著嗷嗷待哺大的幼兒的婦女,在不得不離婚時卻沒有獨自面對未來的底氣,這便是件糟糕的事了。
一對夫妻,有多年的感情基礎和相互磨合的經驗,尚且熬不過初為人父人母的磨合階段,更何況缺乏感情基礎,只靠性和單方面妥協來維系共同生活的兩個男女。
自從和陸程禹結婚,就物質方面而,她的確過得寬松不少,但是這種感覺漸漸向著依賴的性質發展,這種依賴使她越來越覺得心慌,越發佩服自己當初賭博的勇氣,然而羞恥的體驗,對她來說只一次就遠遠足夠。
如果有些錯誤注定無法挽回,當事情發生時,她至少要有轉身離開的底氣。
涂苒匆忙擰干衣物,將它搭在掛毛巾的拉桿上,進房間里打了個電話。
她打電話給李圖。
李圖說,正好,我就在同濟醫院旁邊的酒吧,離你們家也不遠,你過來吧。
她問,你跑那邊去做什么?
李圖說,我才找醫院的人談了點事情。
涂苒沒說自己最近住回了娘家,李圖在今后也許會是自己的老板,她稍微收拾一下,出門打車,過江。
這次的談話地點比上次要安靜亮堂得多,涂苒到的時候,李圖正一人靠在吧臺前自斟自飲。
李圖看著她進門,在自己跟前坐下,他笑了笑,開口:“我突然覺得應該告訴你,夜晚是女人最好的妝容。”
涂苒撇嘴:“太文藝,不適合你。”
李圖又笑:“其實我是想告訴你,我一直挺喜歡你的,最近這種感覺好像又多了點,你說你這么早結婚做什么?”
涂苒略微驚訝,提醒他:“我肚子里現在有另外一個男人的孩子。”
李圖笑出了聲。
涂苒說:“女人懷孕的時候,女性荷爾蒙分泌比往常都要旺盛,容易吸引男人的注意,很正常。”
李圖連連點頭:“原來如此,那我心里好受多了,”他用手指頭點點桌面,“趕緊談,那邊有個美妞注意我半天了,我得抓緊時間過去會會。”
涂苒說了自己的想法,原來的公司那邊先不辭職,暫時過來幫幫他的忙,其他的以后再說。李圖明了,知道她不放心,有騎驢找馬的意思,就說:“要不你把你老公叫出來咱們互相認識一下,以后有什么業務也好開展嘛。”
涂苒當初辦婚禮沒請公司的同事就是因為這一層關系,擔心會給陸程禹添麻煩,現如今更是不想的,見李圖提起只得婉推脫過去。
李圖直:“涂苒啊,你說你這人吧,比你能干的不是沒有,我為什么不找別人?一是因為我們這么多年的朋友,我信得過你,二來,你老公的聲名我也略知一些,他現在主治在大學里也是講師,過不久評上副高,指不定就往副教授級別去了,資源利用嘛。”
涂苒半真半假地說了句:“你不是說喜歡我嗎,原來是這么個喜歡法。”
李圖倒是樂了,歪著頭看著她笑了半天,還要說什么,就被涂苒比劃了個手勢止住,涂苒說:“我一孕婦,情緒容易激動,要是說了什么不好聽的你也別介意,反正我現在就這想法,要么你看的起我讓我去幫忙,要么咱們以后還是朋友,其他的免談,事先聲明,就算你請了我,以后想讓我老公入局,那也是不可能的。”
李圖考慮一會兒,又笑道:“強買強賣啊,不過還有點個性,算了,誰讓我中意你呢。”接著兩人商量了一下擬定合同的事情,又聊了會子天,李圖說了說接下來的工作進度和安排,之后就起身尋覓才看對眼的佳人去了。
涂苒要的礦泉水還沒喝完,她稍微換了個姿勢坐好。從這個角度正好能看見墻角那一方的桌子,又不會太過明顯。她拿起玻璃杯喝水,隔著過道、人群和桌椅,稍稍打量已是幾天未見的那人。
他穿著白襯衣,上面幾顆扣子解開了,領口微敞,袖子擼過手肘,全不似上班時那般拘謹,此時正一手夾著煙,靠在椅背上和旁邊的人說話,跟前的桌子上放著啤酒和一碟鍋貼餃。
他先前一進來,涂苒就看見了他,手里就端著這碟餃子,想是在旁邊的小店里買的,有些燒糊的樣子,硬邦邦的質地。他到現在也沒吃幾口,酒倒是喝了一些。
周圍那些人,有幾個她瞧著是眼熟的,估計也是才下班或者中途稍作休息的同事,看年紀都是沒地兒吃飯的單身漢模樣,聚在一起邊吃邊聊。
那人拿起酒瓶喝著酒,眼風往這邊淡淡一掃,涂苒便知道,他也看到自己了。
她略微側過頭,將玻璃杯擱回紙墊上。李圖已經結過賬,她站起身,拽著手里小包,走了出去。
不遠處,李圖忽然品出了點味道,他似乎許久沒見過身旁哪個女人有這樣專注的眼神,她看著那男人的時候,雙眸盈盈如同浸潤著水光,臉部的側面線條在燈下呈現出細致而柔弱的特殊氣質,與以往不同。他想著若是有個女人這樣注視自己,管她美丑,他多半是上去先吻了再說,至少這一刻,她是讓人著迷的。
不久,李圖就看見那個穿白襯衣的男人,擱下手里的酒瓶,也走了出去。
路邊不讓停車,涂苒準備過馬路攔出租車,她正往上人行天橋上走,陸程禹已經從身后快步跟上來。她走多快,他就走多快,她停下,他也停,而后側頭看著她,低聲笑著:“越叫你,你倒走得越快,”他嘴里咬著煙蒂,嗓音略顯沙啞,他伸手從唇間拿出后半截子香煙,想扔了,四處看了一遍,沒找著垃圾桶,就這么捏在手里。他又笑:“說吧,究竟對我有什么意見?”
陸程禹這么無所謂的隨便一問,涂苒的腦袋里卻是有些懵了。幾天來她的神經一直繃著,心里也不舒坦,漸漸這種不舒坦變成了習慣,一種想到他時就會產生的固有模式。現在她沒提防他會跟著自己出來,更沒提防他這樣的懶散隨意的發問。之前她腦袋里塞滿的條條框框,關于自己的,關于他的,關于他們兩人之間的,雖然互相牽絆著,但是條理分明思路清晰,現在竟是一點頭緒也尋不著。
她微微窘迫,側臉看向橋下閃著燈的黑壓壓的車流,嘴里答道:“沒什么意見。”每當車輛疾馳而過,橋上就有輕微的晃動,這種情形暫時掩蓋了她的窘迫。
車輪摩擦著每一寸馬路,聲響不絕于耳,她聽見他又說了句什么,沒聽清。他握著她的胳膊將她帶向一旁,天氣仍是熱,他手心的溫度比周圍的空氣還要炙熱,她并不覺著難受,只感到他的指腹略微粗糙的摩擦著自己臂膀上的肌膚。兩人挪到縛在橋欄桿上的碩大的廣告牌之后,這樣就清靜許多。他松開手,手指頭無意間劃過她的腋下胸緣,她極不自然的向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