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所察覺,卻也不以為意,隨意靠在欄桿上,再次開口:“最近工作忙嗎?”
她點頭:“有些忙。”
他又問:“老太太身體還好嗎?”
她也是點頭。
他說:“過幾天有時間我會去看看老人家,”見她不做聲,接著道,“最近事多,難免會忽略,大家都忙,互相體諒一下。”
涂苒心想:我一直很體諒你呢,就不知你在忙些什么。她沒答話,抬手拂去掠過眼睫的發絲。
夜晚起了風,悶熱的風,夾雜著塵埃氣息和汽油味道升騰上來,有人匆忙走過,也有人閑暇漫步,偶爾側目打量他倆。
橋的另一邊,也有一對男女站在鋁制的廣告版后面交談,聲音很大,不避嫌的調笑,那女的直接說了多少錢多長時間什么步驟,那男的嫌貴,討價還價。
涂苒覺得很不自在,心想他若是要交談也不必找個多有情調的地方,至少是個正經的談話場所。她心里有個提議,卻見他又揚起手腕看了回表,就將那想法咽了回去,又聽得他說:“工作很忙,平時就放松點,不然累得慌。”
她這回接話了:“我確實有些累了。”
他說:“要求放低點,就不會覺得累了。”
涂苒品味著這話的弦外之音:我對你要求不高,你也別指著我能因為你改變多少。
她不由笑一笑:“我的要求原本也不高,但是總不能比以前放得更低。”
陸程禹立即問道:“你指哪方面?”
她不覺心灰意懶:“各方面,”見對方仍是看著自己,于是敷衍,“人結婚,我也結婚,怎么我就覺得自己跟帶薪保姆一樣,還得伺候大少爺。你三天兩頭不著家倒好,一回來,我就得忙。還有,你成天假正經的不吃回扣不收紅包,你們同事是不是都特不待見你,你讓他們都怎么混?你們這一行要是沒了灰色收入根本混不下去,你說你那點錢買臺車就沒了,你不是打算換房子嗎,現在還不是連個廁所也買不起?反正我跟著你是什么好處都沒撈著。”
她這話說得有些胡攪蠻纏的意思,要是對方認真追究,一五一十的算賬,必定能給予反擊。不過陸程禹既不著惱也不點破,認真聽她說完,點頭應道:“看來主要還是經濟方面。這個我只能說盡量了,能力有限,我這人就這么點出息。老爺子會賺錢,但是我學不來他那一手,估計這輩子就這樣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不是才給了一套房子嗎,想住大間的,你現在就可以住過去,只是離你上班的地兒有點遠。”
“什么意思,你是說那房子歸我了?”涂苒隨意道,“還是……你承認自己出軌了?”
他愣一下,似乎才回憶起之前兩人的約定,微笑著說:“我是想在現有的基礎上盡量滿足你的要求。”
他語誠懇,態度輕松。
他越是如此,她就越覺得無處使力,心里壓抑的情緒繼續飛漲,幾乎要把她淹沒。她暗暗吸著氣,仿佛有條蛇在腦袋里嘶嘶吐出信子,她想象著那上面正在分泌毒液。她一扭頭,再次看向橋下的車輛,這次卻只看到堅硬的廣告牌背面,近在咫尺,散發出幽幽冷光。
她被自己氣樂了,卻盡力使語氣聽起來不算激烈:“不止這些,你這人壞毛病太多,罄竹難書。你總是把臟衣服亂扔,床頭柜上有,五斗柜上有,掛衣架上也有,我不知道你哪些還要穿哪些是換下的,我把它們收起來都洗了,你又折騰著找我要。浴室里就有收納筐,你換下的為什么不能放過去?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自己的安排,沒那么多時間圍著這些打轉,你這是存心增加我的工作量。還有,你什么時候做過一頓飯?拖過一次地?你吃過的碗總是堆在水槽里,等我回來洗……”
他舉起一只手,做出投降的姿勢,又被她打斷道:“你還把煙頭擱在電視柜上,我才做完清潔,結果一看,又是一片煙灰。”
他稍稍辯解:“嘿,就那么一次,因為當時要接個電話,隨手放的。”
“還有,”她不理會,繼續道,“你每次洗完澡都把花灑掛的那么高,我要踩在浴缸沿子上才能夠得著,這事我和你說過多少次?結果你還是我行我素,你是存心想摔死我,你真陰險,借刀殺人,還是這種高概率的死亡方法。”
他“嗤”的一聲笑了,忍俊不禁,問道:“還有什么?”
她認真想了想:“只要是你用過的瓶子,油瓶,醋瓶,飲料瓶,礦泉水瓶,我再用的時候沒一次能把瓶蓋擰開。一個瓶子,你說你使那么大勁兒做什么,你和它有仇么?其實……”她略作停頓,希望這接下來的一句話聽起來多少有點威懾力,于是正色道,“陸程禹,其實我想說,這種日子我有點過不下去了。”
他側頭打量她,冒出一句:“你是不是那個要來了?”
她被噎得夠嗆,半響說不出話,只瞪著眼回視過去。
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過了半天才又問:“你那個多久沒來了?”
她心里一慌,下意識避開他的目光,看向別處,手腕卻被他扣住。她低頭,見他用三根指頭搭上她右手的脈搏上。她曾隱約聽他提起,自己對中醫并不排斥也無偏見,讀書的時候忽然來了興趣,跟著人學過一段日子。
她暗暗花了大力氣想要收回手,行不通。而且兩個成年人在外面拉拉扯扯很是難看,末了只得由了他。過了一會兒,他放開她的手,湊近她耳邊:“就算我這人有那么多缺點,但是床上的表現,至少還是讓你滿意的吧?”他又伸手輕拍她的臉,“要控制自己的情緒,不然對孩子不好。明天請假過來一趟,去醫院查查,順便建個檔。”
她退后幾步,離了他遠點,才低聲說:“這孩子……我不打算要。”
陸程禹探究的看著她,微揚起眉毛:“為什么?”
“因為我們對婚姻的要求不一樣,”涂苒抬眼瞧他,反問,“你對婚姻的要求是什么呢?真的只是兩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
他略微想了想:“有點那個意思,不過我不會總結的這樣簡潔。”
涂苒點點頭:“我以前也是這么想來著,現在又覺得這樣不對。這世上有很多值得擁有的東西,也有很多東西需要放棄,我現在就想放棄一些東西,反正人一輩子走的路都是這么修修補補過來的,走彎了,就得修正它。”
陸程禹斂了笑,微蹙著眉低頭瞧她,說:“修正什么,我看你就是在瞎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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