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名上任未久的年輕母親,涂苒已覺得養(yǎng)兒不易,任重道遠。
小石頭才出院回家,就發(fā)生肚臍流血事件,王偉荔母女倆嚇得手足無措。好在陸老爺子給她們請的月嫂很有經(jīng)驗,看了幾眼便說,多半是臍帶掉了以后里頭的陳血,孩子泡了澡,是以流出來。涂苒守在跟前觀察了大半天,果然見兒子原先出血的地方慢慢干涸,明顯好轉(zhuǎn),這才放下心。也多虧那位能干的月嫂,涂苒并未過于辛勞,產(chǎn)后各方面都恢復良好。只是后面幾天,王偉荔和月嫂因小事鬧了些矛盾,使人一氣之下推了后兩個月的工作,只拿了當月薪水就走人了。之后又雇來幾位保姆,試用期間都不甚滿意,王偉荔非常不習慣有外人在家里頭晃悠,又聲稱帶孩子自己一人便忙得過來,于是涂苒也漸漸打消請人幫忙的念頭。
可惜陸承宗小朋友不爭氣,狀況不斷,月嫂才走,孩子臉上起了濕疹,癢癢的一層,他總?cè)滩蛔∮檬秩希滋焱砩隙妓缓茫萌巳ピ诟笆刂滤涯槗掀破ぁU赡嵌螘r間,涂苒的身體恢復的差不多,她見李圖那邊正忙,之前人家又對她頗有照顧,她自己也想多賺點錢,就答應(yīng)著幫忙處理一下合同文書,又或者電話聯(lián)系客戶。王偉荔年紀大了,休息不好便感覺吃力,不由在女兒跟前多嘮叨了幾句,埋怨涂苒懷孕的時候貪嘴,辣椒吃多了以至于孩子身上火氣重。后來陸程禹從醫(yī)院拿了管藥膏過來,孩子涂了兩天才好點。
等母女倆剛緩過勁來,睡了幾晚的好覺,石頭小朋友又開始咳嗽,起先只是白天咳那么幾次,到后來晚上咳得睡不著,嗓子那兒的痰沫越來越多,呼吸不暢,食欲不佳,沒幾天就瘦了一圈,看得人心疼。王偉荔著急,滿心希望外孫少受點罪快點好,便極力主張帶石頭去醫(yī)院打吊瓶,陸程禹和涂苒當然都反對,說抗生素打多并非好事,陸程禹又從醫(yī)院帶了口服藥水回來,這次吃了幾日也并不見好轉(zhuǎn),母女兩人看孩子已是精疲力竭,王偉荔心里煩,又因為初時帶孫子的新鮮感漸漸過了,再者,回回她抱孩子下樓溜達,和小區(qū)里的人閑話家常,好事者都問她是外婆還是奶奶,對孩子這么好的耐心,待得到答案后又接著問,為什么奶奶不給帶孫子?每逢此時,王偉荔就覺得倍兒沒面子。一累二氣,情緒越發(fā)不好,連帶女婿和親家那邊也埋怨上了,一不順心了就開始嘀咕。
涂苒知道母親辛苦,卻也沒有其他辦法,只能好相勸,又或者出去辦事的時候順帶捎上幾件王偉荔喜歡的衣服回來。王偉荔雖然嘴上埋怨女兒亂花錢,心里自然是高興的。只是等那陣高興勁頭過去,情緒又上來的時候,仍然是牢騷滿腹。
久而久之,涂苒也有點兒無奈:“石頭的奶奶過世這么多年,就算想帶孫子也沒可能啦。”
王偉荔哼道:“他爺爺不是又娶了個小的嗎?那不是做奶奶的是什么?”
涂苒笑:“那哪里是做奶奶的人,那是他們家的姑奶奶,孩子交給她我和陸程禹都不放心的。”
王偉荔仍是嘮叨:“是不放心還是人不愿意帶啊?別說他們家的人,他爺爺來看孩子就像是逗小狗小貓玩兒一樣,我看就連陸程禹那小子對自己兒子也一般的很。孩子咳成這樣也沒見他皺下眉頭,還不讓去醫(yī)院,吃藥又不管事,怎么能讓這么點的孩子自己扛著?他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兩三天見不著人影,干脆讓這孩子姓涂得了。”
王偉荔說這些話的時候多半只圖發(fā)泄,并不考慮旁人感受,涂苒聽了心里難免有更多想法,只是并不外露,嘴上仍是勸慰:“您女婿不是說了,這么小的孩子容易積痰,過了這個病程就好了,只要不發(fā)燒就不礙事。他現(xiàn)在忙著評職稱,想多賺些錢養(yǎng)孩子,手底下又都是些重癥病人,工作還是很辛苦的。”
王偉荔“哼”了一聲沒說話,過了會子又是搖頭:“反正你老公這人我是看不透,我活了大半輩子,也沒遇著幾個這樣的,年紀輕輕的,城府倒是蠻深,主意還挺大,讓人看不出想法。我一直觀察著,他也就是在石頭出生那幾天顯露了些情緒,其他時候可真叫人琢磨不透。就沖這方面,你也不是他的對手,小心一輩子給人拿捏著。”
涂苒沒做聲。
王偉荔估摸著是說到點子上了,于是再接再厲:“別人家的姑娘都知道心疼自己父母,我家這個傻丫頭是一個勁讓我給人做老媽子,有什么意思,外孫比不上孫子,是外姓人,以后總是別人家的。”
涂苒聽了心里更不舒服,只好半開玩笑道:“媽,要不這樣,和陸程禹說一聲,讓他趕緊的把自己的親娘從墳里叫醒了帶孫子?”
王偉荔瞪了她一眼,心知和她吵不起來,卻不甘心,又絮絮叨叨一番。涂苒聽了半天總算明白了,王偉荔的意思是她弟涂巒也要考慮找對象結(jié)婚的事了,現(xiàn)在女孩都看男方有沒有房子,所以目前最可行的方法,就是把現(xiàn)在住的這套房子賣了,然后在北京買套小點的能付個首付。
涂苒暗自嘆息,這房子雖然是她在月供,但是房產(chǎn)證上寫的是王偉荔的名字,她只得問:“那您以后住哪兒呢?”
王偉荔答:“涂巒結(jié)婚前我去北京住,等他結(jié)婚了我就不摻和了,我是不會和媳婦一起住的,當然那房子還是寫我的名字穩(wěn)當些。”
涂苒說:“要不把這房子換個小套給您留著,剩下的錢給涂巒,他也工作了,自己還一部分房貸總是可以的吧。”
王偉荔趕緊道:“不行啊,他才工作多長時間,你還得幫幫他。養(yǎng)孩子的事讓你老公多操心些吧。”
涂苒猶豫了一會兒:“他不過一個工薪階層,賺點錢還忙得要死,工作壓力也大……養(yǎng)孩子當然應(yīng)該,但是全推給他……這樣不太好吧。”
王偉荔罵她:“我就說你傻,他家老爺子是做什么的,你給他家生的這孩子可是長子嫡孫,幫你們養(yǎng)那是應(yīng)該的。”
涂苒反問:“要是他們家窮呢?沒這個能力呢?”
王偉荔說:“那只能怪你眼光差,現(xiàn)在的小姑娘都多現(xiàn)實啊,找婆家那是一定要房要車,能撈一點是一點。誰會像你,也看不出別人對你有多好,你就這么著盡會替別人考慮,胳膊肘往外拐。反正我丑話說前頭,以后你在別人那兒受了氣,還是會回來找自個兒爹媽,這世道,最終還是娘家人可靠。”
涂苒被她一席話說得五味雜陳,干脆不再語,王偉荔見她這樣,更覺得恨鐵不成鋼。
傍晚,陸程禹下班過來看兒子,見這對母女之間氛圍不對,也不多說什么,從錢包里抽出張□□塞給涂苒說:“最近媽也挺辛苦,你看她喜歡什么,就去買點。”
王偉荔聽了忙說:“不用不用,帶自家孩子有什么辛苦的,你們有這個心就行了,千萬別亂花錢。”
涂苒心里正別扭著,說什么也不接那張□□,只說自己有錢,會看著辦。
陸程禹笑笑,不再勉強。
待得女婿走了,王偉荔拉著女兒問:“你那小家的錢現(xiàn)在誰管?”
涂苒答:“各管各的。”
王偉荔說:“那怎么行,一個家里,要是女人不管錢,這個家永遠殷實不了。這男人身上不能有太多錢。”
涂苒說:“他也不會亂花錢,一直存著錢想在咱們這邊買房呢。”
王偉荔說:“那也不行,這男的是說變就變的,你們現(xiàn)在又兩地分居,錢上面你一定得看牢,不然會出幺蛾子,他剛才給了你就應(yīng)該接著……還有啊,你倆長期不在一塊兒住,這夫妻生活方面……”
涂苒頓時臊紅了臉:“媽,你說這些做什么……”
王偉荔嘆氣:“都結(jié)婚了,還有什么可臊的。我跟你說,男的就那么回事,不像女的……你說說,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看著就著急,怎么就生了你這么個沒心沒肺的傻姑娘。”
王偉荔帶孩子帶得心煩,成日里又想些家長里短,還翻來覆去把那些過來人的道理在女兒跟前念,涂苒被嘮叨得沒脾氣,再加上這一有孩子,還要操心自家兄弟的事情,經(jīng)濟方面頓覺壓力徒增。她在家里越來越呆不住,不得已干脆請了個鐘點工買菜做飯,自己趁著還在休產(chǎn)假的閑暇去幫李圖打理生意。
如此這般倒好了,生活上有所寬裕,母女倆見了面反倒不似以前那樣拌嘴。
然而,隨著工作量的增多,涂苒在家的時間越來越少,晚上難免飯局應(yīng)酬,白天呢倒是可以在家休息一會兒,這樣一來,卻是和孩子他爸很少打照面。
涂苒不在家,陸程禹也不方便大晚上過來呆著,有時候他工作忙來得晚,孩子已經(jīng)熟睡,岳母因為補眠也陪孩子睡了,他在這兒無事可做,更不好叨擾了。一來二去,兩人十天半月見不著面。
涂苒也覺得這樣不大好,就特地在陸程禹休假的那天將工作挪開,特地在家候著。那人倒好,一個電話過來說醫(yī)院走不開,又白費她一番心思。王偉荔看在眼里自然免不了一番嘮叨,忠逆耳,涂苒也逐漸失了信心磨去了耐心,只好讓自己更加忙碌起來,甚至有意無意避開能夠碰面的時間段,如此也好過滿懷著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久而久之,倒真成了誰跟誰在賭氣一樣。
那晚,涂苒隨李圖請客戶出去腐敗,完了時間還早,她心里雖記掛兒子卻又不想回家,是以從飯店出來,拐了幾條街尋了間冷冷清清的酒吧進去。李圖見她一路郁郁寡歡,放心不下,只得跟著她。
涂苒給自己叫了酒水,見李圖來了也給他斟上一杯,嘴里自嘲說:“太沒責任心了是吧?我也覺得自己不配當母親。”
李圖品著她說這話時特別頹廢,只好往輕松里回應(yīng):“是我連累你,讓你出來幫忙應(yīng)酬。”
涂苒微微搖頭:“不是,是我不愿面對現(xiàn)實面對矛盾,一心鉆進錢眼了,不過除了能給家里賺點錢我也沒別的用處。結(jié)婚時,我考慮的就是錢。后來我總問自己,要是不知道他家條件還行,我會主動提出結(jié)婚嗎?這問題從來沒有肯定的答案,我那會兒也是,覺得自己過得太累就想找個人幫我改變現(xiàn)狀。說到底,無非是軟弱和虛榮……”
李圖打斷她的話:“現(xiàn)在人結(jié)婚誰不考慮對方條件?物價房價這么高,如果雙方條件都一般,又要買房又要養(yǎng)孩子,那過日子就是在溫飽線上掙扎,找個經(jīng)濟條件好點的對后代也好啊,這個也沒什么錯嘛。”
涂苒笑,“是沒什么錯,但是結(jié)婚后要求越來越多就會出問題。你既然是奔錢去的你就別考慮其他的,睜只眼閉只眼好好過日子,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不然別人煩你也煩,夫妻關(guān)系只能越來越糟,對孩子沒好處。所以啊,你要么只談感情,要么就只朝錢看,要么,你在重感情的同時捎帶著考慮點經(jīng)濟條件,不能像我這樣,原本是沖著錢來的,等自己生活改善了,又找人要感情。世界上哪有這么好的事呢?”
李圖看著她:“能夠自我批評是好事,但是你對自己也太刻薄了。”
涂苒又是搖一搖頭,問他:“你知道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吧?”
“卓文君的條件要是擱現(xiàn)在,就是全國第一重工業(yè)壟斷財團一把手的掌上明珠。可是她為了感情和有才無財?shù)乃抉R相如私奔,沒了錦衣玉食變得一窮二白,迫于生計,幫老公在鬧市中賣酒,兩人那會兒是不離不棄。后來司馬相如得到漢武帝的賞識終于揚眉吐氣,可惜也從此幾度飽暖思淫`欲,把糟糠變成家里的擺設(shè)。”
“卓文君當然不甘心,接連寫了幾封書信,終于挽回丈夫的心,那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就是她寫的。僅憑幾首詩詞就能讓老公收心,知道是為什么嗎?不單是她有才那么簡單,最重要的是,這兩個人在年輕的歲月里有過一段非常真摯的感情,并且風雨同舟患難相隨。所以司馬相如始終記著她的好。”
涂苒自嘲,可惜,我只是那個摘桃子的,在自己最窘迫的時候選擇和他過一帆風順的日子。所以人家念舊也是情有可原。這女人哪,眼光還是要長遠,不能只看得見眼前的那點利益。那時還以為自己聰明,沾沾自喜,實際是愚不可及。
李圖被她一番話說得有點兒心有戚戚焉,又有些傷感,認真勸慰道:“都兩口子了,你有什么想法,要和他說。”
涂苒低聲道:“不說,因為我心虛。”
李圖在心底嘆了口氣,不知如何應(yīng)對,用手去掩住杯子,不讓她再喝。涂苒笑道:“我這是礦泉水,你那才是酒。”李圖將信將疑,端起她的杯子聞了聞,的確。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涂苒說要請李圖吃宵夜。李圖問:“因為我知道你太多的隱私,你想封我的嘴嗎?”
涂苒說:“是我一時沒忍住把老板當做情緒垃圾桶,我怕被人炒魷魚。”
李圖大笑:“為了讓你安心,我只能緊著貴的多吃點。”
不知不覺過了晚上十點,李圖開車送她回去,夜空里紛紛揚揚又飄下雪花,附著在街邊漸漸暗灰的舊雪上。
車子進了小區(qū),拐入涂苒娘家所在的街道,遠遠的路燈下有一人在慢慢踱步,待離得近了,才看清是小石頭他爸。涂苒心里詫異,又見陸程禹身上穿著她那天給買的大衣,很合身。只是他沒系圍巾也沒戴手套,那衣服看起來也未必有多保暖。涂苒知道他一向不喜歡穿著太多,這么冷的天頂多是外套里面添件薄毛衫。今晚的風還大。
車緩緩開過去,陸程禹站在前面看著他倆,倒像有種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的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