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遠的婚期定在陽春三月。這幾天氣候異常怪異,太陽熱哄哄的高懸不遠不近的烘烤,才脫了棉襖大衣,隨意搭件薄線衫都覺著熱,在外頭扛著陽光走動幾步,鼻尖就沁出了汗珠。
涂苒在辦公室里利落的收拾皮包,到底是遲了,早上那個會開得有點兒長,顧遠航恩威并施,又是嚴厲批評又是語重心長的說教,嘮叨近兩個鐘頭,臨到中午才放人。同事私底下抱怨,說老總這是才離了婚,搬掉了糟糠之妻這座大山,因而心情大好精力過剩,揚眉吐氣終于翻身農奴把歌唱。
涂苒才修了幾個月的產假,公司里就發生了許多事,包括一系列的人事變動。
涂苒走出寫字樓,放眼望去,簡直是滿目蒼夷,樓前主干道上正挖隧道修地鐵,鮮藍色的高柵欄并著紅色標語長幅和沸騰而上的塵土一直綿延貼近路的盡頭。于是過條馬路攔輛車得花去一刻鐘。
上午,陸程禹給她電話問要不要過來接。涂苒知道他昨晚值的大夜班,多半又是一宿未眠,立馬就回絕了,只說自己打車過去。正要往前走,被人叫住,顧遠航開著車從后面的停車場出來,從窗戶里稍稍探出腦袋:“怎么,這才中午就開溜了。”
涂苒忙站定了:“顧總,我下午請了事假。”
顧遠航笑笑:“去哪兒?看看順路么?”
涂苒略作遲疑,又想對方自上次以后并無異常舉動,尋思了一會兒,說:“漢口。”
顧遠航頭一擺,示意她上車。
兩人在車里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無非是工作和業務上的事,老板是老板的派頭,小職員有小職員的眼色,涂苒漸漸放松了警惕。顧遠航卻話鋒一轉:“聽人說,你家里最近出了點事兒?”
涂苒一愣:“什么事?”
顧遠航笑笑:“才有孩子就鬧離婚,這事兒也常有。”
涂苒很是尷尬,呵呵笑道:“沒啊,老總,您這是聽誰說的?我這當事人都不知道。”
顧遠航看她一眼,半開玩笑:“我有線人。”
涂苒不說話,既然沒弄清對方什么意思,只好敵不動我亦不可亂動。
顧遠航接著道:“我那個線人說,你給他抱怨你和你家那位感情不甚好啊。”
涂苒心里一晃,暗嘆:李圖。
顧遠航知她猜著了,嘆道:“涂苒啊涂苒,你還是年輕了點。什么話該和什么人說,拿捏不準呀。你那些話要是跟我說了,這世上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說罷,他側過腦袋,笑笑得瞄了她一眼。
涂苒不以為然:“他那樣的人,說話當然不能全信。”
顧遠航道:“未必,他既然有求于我,哪能不說真話,”他忽然哼一聲,“你倆在外面做的那些事兒,別以為我不知道。”
涂苒想四兩撥千斤:“頭兒,你這話說得像是有點歧義。”
顧遠航根本不理會,冷著臉繼續:“李圖辭職了,我管不著他,你呢?留在公司里,想繼續拆我的臺?”
涂苒不吭氣。
顧遠航問:“怎么不說話,怕我炒了你?”
涂苒淡淡回應:“聽候發落。”
顧遠航看她那樣,倒不覺笑起來:“公司上下,有幾個敢這么著和我說話的?可見我平時太疼你,犯事了也是睜只眼閉只眼,下頭人議論了還給你壓著,難免會漲了你的氣焰。你說是不是?”
涂苒沒答話,心里后悔上了他的車,轉念又一想,他既然知道了李圖那事兒,遲早會找她。是以,她冷不丁問了句:“顧總,顧老的身體現在好點沒?”
顧遠航閑適的看看她,說:“年前去世了。”
涂苒倒是一愣。
顧遠航又說:“好事,年紀大了一身病,沒得活久了更受罪,早走早了。”他倒是探究的看她一眼,“你就不好奇,李圖那么做的原因?”
涂苒笑笑:“既然有求于您,不過是為了利,還能為什么。只是我沒想到自己那點私事還能派上用場,我低看了自己。”
顧遠航說:“那也得看誰是買家。”
涂苒直:“這事沒意義。”
顧遠航沒接她這茬,笑笑:“李圖先前得了個理工大生物器材的競標名額,正好我和他們院長挺熟,他找來找去就找到我這兒了。”
涂苒沒參與那個項目,但也聽李圖略微提過,后來項目當然是做成了。
顧遠航的語氣不只是欣賞還是鄙夷,又或者重點都不在這上頭,他淡淡的說:“這小子賊精,手上一點資源也不放過,知道我喜歡你呢,就背著你搞了這么一出,以后碰著了,記得罵他。”
涂苒說:“我怎么會罵他,就裝不知道,繼續跟著他撈錢。”
顧遠航哈哈一笑,把車彎到一旁:“到了,”他看了眼酒店門口的大紅牌匾,“這上頭的要結婚的是你朋友?”
涂苒答:“認識的人。”
顧遠航說:“人現在才結婚,你都有孩子了,早了些。如果現在離婚,卻也為時不晚,來得早不如趕得巧。”涂苒只當沒聽見,推門下車,而后才隔著落下窗戶客氣致謝。顧遠航擺擺手,把車開走了。
涂苒過去,酒店門口沒什么人,也沒瞧見濃妝艷抹在門外迎客的新婚夫婦,想是來得晚了,賓主早已歸位,于是想著要不要先給陸程禹打個電話,正是猶豫的當口卻見雷遠走過來笑道:“難得難得,想見您一面真難。”
涂苒奇道:“這會兒冒出來了,我怎么沒瞧見你。”
雷遠說:“我們可老早就瞧見你了,名車美女,不想見都不行。”
涂苒知道他是在揶揄,于是半開玩笑地說:“恭喜恭喜。怎么沒看見新娘子呢,難不成是煩了你,還沒結婚就落跑了么?”
雷遠聽了心里不舒坦,想到請她來的目的,只得忍著,往一旁努努嘴道:“你老公他們在那邊。”
涂苒順勢望過去,這才看見一溜車子后面站著兩男的,一般的高個頭,一個穿著西服,另一個沒穿,白襯衣著身,西服跨在臂彎里,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不是陸程禹是誰。穿西服的那個涂苒不認識,陸程禹她倒是認識,只是人也不怎么看她,斜靠在不知道誰的車門上一邊抽煙一邊聊天。直到她走近了,陸程禹才隔著煙霧看了她兩眼,隨后對旁邊的年輕男人說了句話,即使聽不見看他嘴型也知道,不過是“涂苒”兩個字。
陸程禹給她介紹:“高中同學,許可。”
那人微笑的看著她,待她伸手過去,才略微輕握她的指尖,不多時放開,分寸正好。
涂苒見這人顏正條順氣質又好,不知怎的就想到周小全,心說她應該好這口,要是能把這男的抓回去給周小全瞧瞧就好了。一時又想,這種人就算沒結婚后面也跟著一堆了,下意識瞟了眼他左手的無名指,果然看見一圈低調的光亮,連嘆可惜了。這么思忖的功夫,她不覺已看了那男的好幾眼,直到旁邊有人低低咳嗽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