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蓁及笄那一日,好一場的熱鬧,進府兩邊夾道子里掛滿了紅燈籠,回廊里不光掛了彩燈還系了紅綢,隔得數十步便擺一對兒紅地描金花盆栽著的曼陀羅花,便是這花好栽好養,寒冬臘月要尋這么些來也不容易。
這些俱是溫泉莊子上頭送來的,雖是成王的手筆,卻不是成王的莊子,他還沒分府,原到了年紀就該領著親王的俸祿了,一年有米糧五萬石,銅錢二萬五千貫,更不必說還百來匹的錦緞綢紗,本朝以武開國,各各王府里還養的馬,馬的飼料也有年例可拿。
按理說親王該是很富裕的,可偏偏卡在了還未成婚上頭,既未成婚便還在宮里住著,既住在宮就有得扯皮,不分府給什么安家銀。
元貴妃這時候倒知道節儉起來,穿了織紗戴了素銀首飾,說些甚個一年年看著內庫空耗,雖是內宮女眷也得知道積糧防冬的道理,作了樣子把一天菜肉減去一半兒,叫圣人看了直嘆她賢惠,便又借機把這個提了出來。
她的兒子才多大,別個卻是等米下鍋,除開太子有每年的定例,余下那一個不靠著門人孝敬過活。
不獨成王不曾得著,他那些兄弟們,比他還更不如,他已經同顏連章搭上線了。顏連章這回是叫貶去給圣人辦紅云宴的差事了,到如今差事辦得如何不好說,可卻借了穗州當地征來的銀兩,買下了兩艘船。
這是無本買賣,虛報價格抬高樹株的銀兩,把三年株充作五年株,到時候拿船運來,還有損耗,死三株報五株,價格一層層的加上去,積少成多,做得滴水不漏,這筆帳一算,雖叫貶了官,卻賺得比市舶司還更多些。
顏連章總歸當了半年的差,里頭如何運作一清二楚,便在穗州也無人瞞得住他,又是給成王做的生意,成王上頭還頂著太子的名頭,賒借容易不說,還有人帶著全部家業來投的。
顏連章原來還想站干岸,借光撈好處,如今一繞進去,再出不來,索性把事情攤開來,擇了幾家納入門下,甩手把紅云宴的事交給他們,到時他拍屁股走人,叫禮部賜兩塊牌子下來,就夠這些個人光宗耀袓的了。
打得一手好算盤,紀氏接著他的信就心口怦怦的跳,夜里必得燃了香才能睡得著,就怕他打雁的叫雁啄了眼,這些事哪是好沾手的,這些個吃你銀錢時保得你平安,等真出點事推出去當了替死鬼,于家正不肯安份,卻不是送了把柄到人手里。
前堂賓客絡繹,后頭卻一園子幽靜,眾姐妹原該跟著一處湊樂子的,可既有了明湘這樁事,她的興頭不高,明洛同仇敵愾,明湘便也從善如流,跟著一處在前邊露了個臉,又往后頭躲了去。
一院子人都在鬧,明沅抱了灃哥兒跟兩個姐姐躲到小香洲里,廚房要備百來個客人的吃食,更顧不得她們,吃食用了些個茶水點心,到了正午有些餓,卻不知道吃什么好了。
“這會兒廚房里頭定然忙亂,便是叫上了菜也不定甚時候能送來的。”明洛挨著迎枕,撐起來攛掇起明沅來:“咱們不如叫個鍋子來氣,直接燙了肉沾秋油蝦醬子吃,還能煮點兒湯面條,連灃哥兒也一并吃了。”
旁的沒有,清雞湯總歸是有的,提在壺里拿過來,端了壺子燒上碳,燙熟了就能吃用,用的器具也簡單,不必又是炒又是炸的,端上來還有一半是涼的。
“便吃這個罷,熱乎乎的身上也舒坦。”明洛搖了明湘的胳膊,明沅掩了袖子笑:“成啊,五姐姐作東道!”
“做東道便做東道,叫廚房預備些鴨子肉,再刮兩條白魚來,蝦子豆腐也不能少。”明洛點了手指頭,不一會兒羅列出十多樣來。
“再添個芋絲,旁的再不缺了,這時候的白魚,就是生片了也好吃的。”明沅一說,另兩個便捂了口:“也不嫌腥氣。”
“鴨子還腥氣呢,拿這個配了酒,就清淡些的梨花白,那叫一個好滋味。”生魚片本來就是中國人發明的,好吃的東西太多,這些分支倒不曾保全,原是唐時最盛,如今也還有生吃魚的,只不盛行罷了。
說是讓明洛作東道,另兩個也摸了錢出來,一個預備酒水,一個預備果子,像樣置了場宴出來,明沅還讓采菽卻請明潼:“三姐姐既家來了,自然要請,來來是一回子事,請總該請一回的。”
明洛皺皺鼻子:“偏你要當那十全好人。”說著便去看明湘,見她臉色尚可,才轉回來:“那便請罷,只三姐姐跟二哥哥兩個在前頭呢,哪比得咱們清閑。”
那事兒已經揭過去了,可在明湘心里卻沒這么容易過去,正是消下去的,明潼回來了,也不知怎么,原來再不關心的親戚,竟多問一聲。
她問一句,自有人告訴她,往后再看明湘,倒多了些探究,一屋子人在,她時不時的瞧了過來,先還當是湊巧,明湘自個兒覺著,只不好說,后頭連明洛都瞧出來了。
“三姐姐作甚盯了你瞧個不住?”明洛問了,明湘卻答不出來,總不過還因著那樁事,三個人想了半天沒半點頭緒,明湘越發苦悶,實不知道自個兒哪里錯了,只好避開去。
她這里不去了,那頭卻來請,明蓁是有意把這事兒揭過去的,大家只當原來那樣相處,請了人來,哪里知道梅季明覺得虧欠她,聽她說有咳嗽的舊疾,竟想送她一包茯苓霜粉,叫許氏攔了下來。
借著許氏的手送了給她,當是幫著不著調的兒子陪不是了,這么著又惹了明芃不樂,明潼看著明湘的眼色愈發古怪,這幫妹妹恨不得全避了她。
“三姐姐是個多心的,怕是聽著什么了,總歸開了春他們又要回去,到時候也沒這些個煩惱了。”明洛嚼了梅花玀肉,喝了口梨花白,吁著氣說了一聲。
鍋子里的熱氣氳上來模糊了人臉,明湘聽見了垂下眼簾,筷子一慢一塊豆腐衣就叫明洛挾了去:“我還當是玉版筍呢。”她嘟了嘴兒把豆腐衣沾了蝦子熬的秋油,沒嚼幾下就吞了下去,吃的性起,索性把手上的釧環全摘了,水蔥似的手自個兒拿了長筷子伸到鍋里去,也不拘撈上來什么,挾到碗里就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