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歷來擇得寅辰日,寅屬虎辰屬龍,取個龍虎榜的好意頭,貢院里頭唱名上榜,填得五魁星,再寫副榜,全部填完,便蓋上順天府尹關防大印,蓋以黃綢彩廳,左右鼓樂儀仗,兩邊兵丁護衛(wèi)一路往布政司去。
早就有人在那兒等著,派去的家人俱是識字的,紀舜英的名字也很好找,左數(shù)第三便是他了,那家人是黃氏派了去的,見著名字反復審對,確是一絲錯漏都無,心里暗暗叫聲苦。
該報的信兒還是得報,跑回家里卻不往黃氏處,而是見了紀懷信,雙膝跪地便叫一聲老爺大喜,紀懷信一聽就知道是中了,看見他伸出三根指頭來,說是第三名,喜的從椅子上蹦了起來。
那頭黃氏也立在門里頭等著,聽見一句大喜還能撐得住,等說到是五魁星中排第三,一口氣沒緩過來,雙眼一直人就往后仰倒,叫嬤嬤接個正著,丫頭一亂便嚷了出來,說太太昏過去了。
紀懷信聽見這話眉頭才要皺起來,那頭嬤嬤趕緊道:“真是菩薩保佑,也不枉太太發(fā)得這番愿念了這三天的經(jīng)了。”
紀懷信這才想起來黃氏為著紀舜英能高中在佛前跪了三天經(jīng),趕緊請了大夫來摸脈,對著紀舜英更是不滿,雖是高中了,可自回來金陵家門都不曾踏過,如今中了總該回來看看,揮手就叫人去顏家請:“他娘都昏過去了,趕緊讓他滾回來!”
派得這巧宗的卻恨不得立時啞巴了,門上派了他來傳話,他也是無可奈何,走了一路搜腸刮肚的反復思量,這才想著這一句來。話都是人說出來的,明明黃氏是急怒攻心,到他嘴里卻成了為著紀舜英高興。
這話一出口,一屋子的人都是一怔,傳話的小廝低了頭不敢抬起來,這話實是晦氣的很,別個今兒高中,偏黃氏這個嫡母卻在這時候暈了,不論怎么回報上去,上頭聽著都不會高興。
哪知道紀氏微微一笑,還沖紀舜英點點頭:“果是老太太保佑,你自家也心誠,趕緊回去看看你們太太。”說著又打賞這個報喜的,這一來一回,紀家派去的人才回來,卻是迎著送榜的一道。
紀氏眼見著不是事兒,留得兩個公人吃茶又摸出厚厚賞錢來,叫紀舜英快走一步,這兩個發(fā)榜的差人再往紀家走一趟。
若不是看著銀子給的厚,兩個差人也不肯再走一趟,這才第三家,家家都如此,可不把腿兒都給跑斷了。
也虧得這兩個差人,紀懷信原是見著紀舜英就要一通教訓的,誰知道他前腳才到家,后頭報喜的就到了,紀懷信一句話憋在喉嚨里吐不出來,緩得一口氣兒,才對著兒子點點頭,又摸了紅封出來,把差人打點了。
等這兩個差人一走,他作勢就要踢紀舜英一腳,被他避身閃過,正氣的拿手指頭指著他,紀舜英行禮說道:“父親腳下留情,明日還要赴府尹大人的鹿鳴宴。”
兩個差人除了來報喜,還送了帖子來,上頭墨跡還未干,旁人還可不去,五魁星卻必是得去的,昨兒夜里紅燭高燒的鬧五魁,主考監(jiān)臨學政房官俱都要到場的。
紀舜英是第三,解元亞元后頭數(shù)到他是經(jīng)魁,除了賞銀二十兩,還有頂戴衣帽匾額,匾額可懸在宅門之上,五魁星的門前還可樹立牌坊。
紀懷信心里原來叫黃氏拱起來的火,見著這衣帽匾額便連半點火星子都不剩下了,黃氏暈著,他自家摸出私房來到外頭換了銅錢撒出去當喜錢用,又叫下人把匾額掛到門上,還扎了紅綢,至于
牌坊他也想著要立,到底是做官的,叫人去探一探解元亞元可是金陵人,家里立不立坊。
再看紀舜英還坐在堂前吃茶,才要喝斥他,外頭那掛匾額的下人便進來了,說二房有人出來說話,一個大門進出的,怎么也不該把匾掛到大門口,叫紀懷信掛去二門上,自家門上。
紀懷信氣得噎得一口,提聲便罵:“斷了子孫的東西,這是叫他們家沾光呢,難道還想著那私宅生的下賤種子能高中不成!”
這番卻不是小胡氏惹出來的事兒,是紀懷那個外宅,原說好了去母留子的,哪知道她手段了得,把兒子教的誰都不認,卻一味會討好胡氏,胡氏先還向著自家侄女的,可哪里經(jīng)得這么個孫子在眼前天天晃著。
這么丁點兒大的人,知道老太太喜歡了他,便常作稚子之態(tài)問:“為甚娘不喜歡我,要吃我?”
胡氏等了半輩子,只等來這么個寶貝大孫子,哪里容得小胡氏待他不好,聽見他這么說,便想起黃氏來,紀舜英可不就差點兒叫她整治死了,她立時把這孩子同養(yǎng)娘挪到自個屋子里來。
那外宅自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燈,先叫胡氏起了疑,再往紀懷瑾那兒吹枕頭風,她若是沒些手段,也不會生了兒子還在外頭一人獨占著宅子,把小胡氏瞞得風雨不透,連紀懷瑾身邊跟著的長隨小廝也沒一個通風報信的。
這一步步的,先把兒子算在小胡氏的名下,又叫紀懷瑾把自個兒納到府里來,作個賢良模樣,小胡氏越是跳腳,她便越是低眉順目,有別人問起來,也只說自家薄命,既作了妾了,怎么還能跟大婦頂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