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說生氣,明洛那會的氣頭過了,也就不氣了,她自個兒原來都定過親的,給人做過鞋子做過襪,裁過衣裳,連公婆鞋都做過了,陸允武在鄉下有個說過媒的也是尋常。
陸允武比她差不多要大上十歲了,原來要是沒定過親,那才古怪,離散了別嫁了也是常事,連書上都前倨后恭這樣的典故,落了難到門上討一口氣的喝的,她也不至于氣個沒完沒了。
她這生氣,一半兒是撒嬌,陸允武先頭沒緩過來,等緩過來見著甚個玩意兒好就往紀家送,明沅見她一時半會兒走不了,單給她開了個院落,屋里頭堆得滿滿當當的綾羅錦緞,連著小院地上都快放滿了。
藥王寺里成盆的芍藥花都叫陸允武弄了來,六面黑底花盆一氣兒擺了十來個,除了芍藥還有各色雜花,海棠月季擺得繞成個圈兒,蜂蝶不斷,院子里香煞人,明洛連頭油味兒都聞不得的,吃那飛醋竟把這毛病給治好了。
明沅拿她全沒辦法,好茶好飯的待著,不光是她的飯食,連陸允武都掐著點兒來家里蹭飯,虎子知道這是在六姨家,可又搞不明白有甚個差別,成天樂呵呵,明洛問他家里好不好,他還回不過神。
陸允武倒是尋了明沅一回,告訴她戚氏走了,他說這話的時候很有些尷尬,分明是干凈的,這一身臟卻洗不掉,有苦無處訴,對著明沅又不能發脾氣,把這火氣全發到戚氏身上。
戚氏抱了陸允武的腿兒求個安身所,陸允武問明白了她不肯回去,擺在她眼前就兩條路,要么就去尼姑痷,要么就去道觀,戰死的人許多,家族供養不起的,或是再沒親人的,都能往這兩個地方去。
朝廷出了錢不說,蜀王妃還為了兒子祈福,摸出銀錢來照顧這些孤寡婦人,似戚氏這樣,也能勉強算作婆家不容,投身進去,做些漿洗針線活計,青云宮里有好些這樣的女人,還自家種菜澆園,也算有個容身之所。
戚氏好似天都塌了,坐在地上落了半擔淚,抽抽咽咽道:“我曉得太太容不下我,還叫我回平康坊里去罷?!彼惯€想回去,最好能把虎子抱回來,就她帶著兒子,沒了婆母日子就過得舒心了。
這話一說完,陸允武冷笑兩聲:“好茶好飯待了你三年,不過為著原來承你情,想著原來有干有稀沒少了我一碗,便吃了你家三年飯,這三年也還干凈了。”
戚氏還只不信他半點情分都不講,到陸允武叫了人來把她裝上車送回去,她這才痛哭出聲,叫他一聲:“小山子,你當真就不念我半點好了?”
陸允武沒想到三十歲了還去扯這些個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平素她不是沒提過,再不似今日說的那么明白,他滿面不耐煩,揮了手:“好?哪兒好?你如今看我當了官騎得馬,進進出出有長隨有兵丁,就念起好來了?”
戚氏紅了臉,待想說自家絕不是貪圖他富貴的,卻又說不出口來,陸允武皺了眉頭:“陸小七家去家提親的時候,你可半個不字兒也沒說過?!?
若真是當時肯跟了他,不說成王妻妹,就是親妹掉到他眼前,他也絕不拋下糟糠,十來歲時確是起過誓,對著甚個大石老樹也說過些酸話,可那些個酸話,到她戴上鐲子,把自個兒換了六斗谷子起,他就全拋了。
戚氏怎么也說不出是她娘逼迫她這樣話,拿袖子捂了臉,不愿意去道觀尼痷種菜做針線,還是回了陸家村,這回等著她的,可不是關在屋里這么容易了。
送去的人說,還沒進陸家大門,她就叫秦氏送到了祠堂里,說要出婦,去的時候得著吩咐萬般不管,回了陸允武一聲,他一不發,這事兒就算揭過去了。
陸允武把這事兒料理了,越發想起明洛的好來,這么個嬌滴滴的小娘子嫁給他,識文斷字會理家,一家一當全是她置下的,還給他陸家門添了男丁,心里確沒想著對不住她,可事兒到底辦差了,哄她也是該的。
可哄了她七八天,她就是不肯回轉來,東西是收的,送去的吃的,每樣也都嘗了,緞子縐綢也都裁了做衣裳,可就是見著他就扭臉,把陸允武急的半點脾氣都沒了,當著人面又不能架了她回來,只能見天往紀家去,這回卻換了他看紀舜英的臉色了。
明洛住了客房,到底多了個人,還有一個鬧騰的虎子,幾個丫頭圍了他轉,小娃兒正是好動的時候,再沒有一刻停的,紀舜英見著這小子,就想著果然還應該生個閨女。
他又忍了兩日,只當陸允武能有法子哄了明洛回去,哪知道越是等陸允武越是技窮,原瞧不上他包養外室又轉手就扔,可這么干等也不是辦法,在門邊兒等陸允武,攔了他道:“五姐夫今兒該回去才是?!?
陸允武不明就里,紀舜英以手作拳,放在嘴邊咳嗽了一聲:“咳,你在家呆上兩日,保管她自個回去?!?
陸允武因著心虛,倒再沒想過這一招,得紀舜英一點,干脆回去裝病,里頭正等著陸允武開飯呢,明洛捏了筷子:“再不來不理他,等著他開飯怎么著?!?
久等不來,她倒真有些急了,紀舜英打橫里坐了,沖明沅眨眨眼兒,明沅掩了唇兒笑一回,挑了一筷子肉沫茄丁給她添到碗里:“許是衙門里事兒急,晚了也是有的?!?
明洛鼓了嘴兒:“咱們吃,再不管她?!笨曜油肜锓?,眼睛卻還盯著門,虎子叫了一聲爹,明洛還瞪眼睛:“不許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