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素衣曲指敲擊桌面,淡道,“周將軍既然把人送來,想必是無論如何也要她留下的,不管我們怎么攆人,亦或遠遠發賣,周將軍怕是會不厭其煩地將之帶回來,再扔進府里。與其來回折騰,不如干脆納了,省得次次叫人看笑話。況且葉繁除了趙家,沒有別的去處,為了留下定會不擇手段,這才是一哭,后邊兒還有二鬧,逼得狠了在咱家門梁上栓根繩子做尋死覓活狀,叫路人看去,這盆污水咱家得花多少年才能洗清?”
說到此處,她冷冷一笑,“你們是有備而來,一臺接一臺的大戲想必都安排好了,只管與我見招拆招,我若是還與你們一塊兒渾鬧,得有多傻?不如干脆利落地收了,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省得你借她當筏,一個勁兒地興風作浪。”
周天啞然片刻,拱手道,“夫人知道便好,本將軍告辭。”
關素衣一面拍撫氣狠了的老夫人,一面大開嘲諷,“周將軍貴為朝廷要員,眼睛卻只顧盯著別人家的內宅,耍弄這些匹婦手段,不覺得丟人嗎?再者,你是來送禮的,卻只給木櫝,未給實貨,當真小家子氣。”
周天一個踉蹌,差點被門檻絆倒,回頭狠狠瞪了夫人一眼,又從衣襟里掏出一張賣·身契隨手扔掉,這才甩袖而去。若非陛下吩咐,他哪里會用這等不入流的損招?早就一刀把趙陸離砍了!只恨陛下受帝師荼毒太深,非要當什么明君,似往昔那般看誰不順眼就宰誰豈不痛快?
倘若陛下某一日心想事成,把關夫人納入宮中,怕是會變得更加婆媽吧?仁義禮智信,果然都是些誤人誤己的玩意兒!
大門哐當一聲關上,隔絕了外面看熱鬧的人群和漸去漸遠的鑼鼓隊,趙陸離這才苦澀開口,“都是為夫當初思慮不周,濫用同情,為家中招來災禍,而今一樁又一樁找上門來,卻得靠素衣善后,實是愧對無顏。”
“你的確糊涂,把素衣害苦了!”老夫人本打算好好教訓兒子一頓,卻聽管家在外面喊道,“夫人不好了,你那丫鬟也來了,如今正在門外候著呢。”
“丫鬟,明芳?”關素衣噗嗤一聲笑了,舉起酒杯輕輕搖晃,“趙陸離,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你納一個我也納一個,如今大劫剛過,這一個個的都來了,誰也躲不掉。罷了,納一個是納,納兩個也是納,讓她進來吧。”
趙陸離臉頰漲紅,羞愧不已。老夫人連忙寬慰,“這也怪不到你頭上,本就是塵光犯錯在先,你才稍加彈壓,否則豈不讓一個賤妾欺壓到正房頭上?來了就來了,給她一口飯吃便罷,咱們趙家雖然落魄了,卻不差這點銀子,你大可無需自責。”
“是啊嫂子,您別多想,等風聲過了,把這兩個遠遠打發到莊子上去也就完了。”阮氏溫安慰。幾個孩子也都巴巴地看著母親,生怕她被氣到。
坐在主位的趙陸離反倒成了孤家寡人,被大伙兒聯起手來排擠。所有的錯處都是他造成的,夫人這好那好,十全十美,連仆役遇上大事也只知府中有夫人做主,老爺算不得數。
情況似乎很糟糕,夫綱怕也立不起來,趙陸離卻并無不滿,反而十分感佩。夫人字字句句皆是金玉良,聽她的話總錯不了,難怪世人都道妻賢夫禍少,子孝父寬心,幾百年傳下來,自有其深刻哲理。
思忖間,明芳拎著一個小包裹進來,正準備表表忠心,關素衣卻擺手打斷,“漂亮的場面話且省省吧,你家中那些糟爛事我一清二楚。你爹既然把我奉送的嫁妝都輸光了,你就寫個契書,賣·身為賤妾罷。”
明芳大駭,哭道,“可是小姐您分明說讓我當貴妾的,您怎能而無信?”
“貴妾不但要良民出身,還得有嫁妝,你出得起嗎?”關素衣冷道,“你爹熬不住賭博的癮頭,把東西盡皆糟蹋光,見趙家罹難,又想把你另許他人賺個彩禮錢,卻因找不到比趙家更高的門第,只好按下不提。趙家遭難時不見你回來,如今大劫剛過,你便急急忙忙往上貼,世間哪有這么便宜的事?我當初說要納你,卻沒留下任何憑據,此時推拒,你又能奈我何?是你背信棄義在先,安敢前來質問于我?你若不想當賤妾,可以,出了這個門,只管找個農夫嫁了,當正頭娘子去吧。”
明芳若真有骨氣嫁給窮困潦倒的農夫,便也不是上輩子那個構陷主子以圖富貴的明芳了。趙家雖然沒了鎮北侯的爵位,卻還掛著征北將軍的名號,她出了這個大門,上哪兒再去找更富貴的人家?況且她品貌只能算是普通,嫁個商賈人家還嫌呢,于是咬咬牙寫了身契,當了賤妾。
兜兜轉轉一大圈,上輩子的宿敵又齊活了,關素衣本有千百種辦法將人弄走,想到趙陸離的親近又不得不改了主意。人心還活著的時候你不珍惜,等它死了你又想捧回去,哪有那么容易?便把這兩個扔進東府陪他玩,這輩子她恕不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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