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好像是水滴落在了瓷磚上,一滴一滴,又似乎要粘稠一些,不斷的滑落下來。身軀沉重萬分,眼簾無論如何也無法睜開,我有些煩躁的揮手,想要關掉那個滴水的龍頭,卻怎么也無法動作。
滴答……滴答……
那要命的水滴還在落,清晰的像是在我耳邊一樣。劇烈的刺痛從頭部蔓延開來,我疼的痙攣,卻莫名其妙的開始擔心那個壞掉的水龍頭。
要是弄臟了地板,他一定又會生氣的。
秦楚的怒容兀的浮現在我的腦海,我猛的從黑暗中醒來。疼痛瞬間消失,剛才不斷折磨我的水滴聲也仿佛從未出現過一樣。我有些愣愣的站在門口,看著身邊的工人忙碌的進出。
統一的黃色工作服在高溫下反射出刺眼的光,他們搬起了客廳里的沙發,費勁的朝門外搬去。我還有些愣,心想這些家具都是我親手挑的紅木,搬起來自然要吃力許多。
大腦實在是遲緩,我的視線又停了許久,才終于發覺他們是在搬走所有的家具。反應過來的那一瞬間,恐慌猛的涌上。兩個工人搬著沙發快要走到我的面前,我焦急的朝他們走去,“你們在干什么?!”
他們沒有回答我。
工人依舊低頭搬著沙發要往前走,我下意識的躲閃,動作卻慢了一拍。一個工人就那樣直直的穿過了我,一絲停頓也沒有。
我的動作頓時停住了,隨即慢慢的低下頭,看著沙發穿過自己半透明的身軀。
想起來了。
我已經死了。
之前還在緊張的心忽然涼了下來,好像所有的感情都被抽走了一樣。我冷靜了一下,開始打量這個曾經屬于我和秦楚的家。
原本整齊的紅木家具現在被一一搬走,就連墻上貼著的淡藍色墻紙也被撕下。以前養在茶幾上的一盆常春藤被胡亂的丟在了地上,綠色的葉子粘了白色的墻灰,顯得有些頹敗。
我走的時候,他讓我把東西帶走,我全都帶走了。
只是沒想到,就連這些,也不能留下。
說不上什么心情,我就站在墻邊,安靜的看著工人把所有家具搬走。夏天實在是很熱,他們一個個都濕了背心。我卻感覺不到,只覺得手腕有些涼意。
我是割腕自殺的。
身為一個醫生,采取這種既不美觀又極為痛苦的方式,實在是有些愚笨。只是我當時已經患了很嚴重的抑郁癥,對生活燃不起一絲希望。在處理完所有的事情后,便拿著一把手術刀,慢慢的終結了自己的性命。
出乎意料的是,一點也不疼。
每一刀都在催促著我繼續,我沒有把手放到溫水里去,而是劃下了一刀又一刀。血濺在我的臉上,隨后爭先恐后的從傷口涌出。我那時意識恍惚,居然在心里開始默背血液凝固的步驟。一共十二步,我劃了十二刀,刀刀割斷橈動脈。
然后,就把頭抵在了墻上,默默等待死亡。
我已經死了。
以前是不信靈魂的,所謂的21克重量也只當笑話。但是現在,我就在這里,他們卻都看不見我。
不過死了,也是有好處的。
將我推入自殺的抑郁癥終于離去,那些絕望的情緒也隨死亡一并消失了。我看著曾經屬于自己的地方被搬進新的家具,換上新的墻紙,居然絲毫不感到憤怒,反倒有種理所當然的感覺。
我已經霸占了秦楚十年,沒有道理在死后繼續纏著他。
此時工人已經把所有的新家具都搬好了,干干凈凈整整齊齊的,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樣子。秦楚喜歡藍色,于是我買的床簾是藍的,沙發套是藍的,墻紙也是藍的。現在,墻紙被換成了鮮艷的色彩,落地床簾變成了格外奢華的深紫。若不是瓷磚沒換,我確實是要認不出來了。
工人在打掃完衛生后就上了卡車,我猶豫了一下,慢慢走去了臥房。我走的時候把他所有的衣物都又整理了一遍,整整齊齊的掛在衣柜,就奢望著他以后在拿衣的時候能夠想起我一點。只是現在,衣柜換了新的,里面的衣服也都被帶走了。
我有些愣愣的站在那里。
似乎死后便格外容易發呆,等我聽到開鎖聲時,天色都已經完全暗沉下來。我慌了慌,有些手足無措,生怕秦楚發現我還在賴在這間屋子里。我想找個地方藏起來,然而當手直直的穿過衣柜的門板時,才意識到自己現在已經沒有實體了。
客廳傳來一聲滿足的感嘆,我認識那個聲音的主人——許子墨,秦楚真正的戀人。
他的名字在我和秦楚之間是個禁忌,我不敢提。我只希望秦楚能夠慢慢的忘記許子墨,只可惜在三年前,他從英國回來了。
原本還算平靜的生活,也是那時打破的。
我走了幾步,穿過門板,便看見秦楚低頭要吻他。以前定然會令我疼痛到窒息的場景現在卻失去了攻擊力,我聽到秦楚用溫柔的嗓音低聲道:
“這里以后就是我們的家了。”
許子墨笑了笑,勾住他的脖又吻了上去。我看了下時間,已經晚上九點,想必他們是在外面吃過晚餐的。
我又突然想起以前每天頂著醫院的壓力趕回家里給他做飯的日子,只是秦楚很少回來。那時我還有些難過,現在卻恍然意識到像秦楚這樣的人物是不需要回家用餐的。只是這一瞬的回憶,再看那兩人已經一起躺倒在了沙發上。
秦楚溫柔而急切的吻啄著許子墨,屋內的溫度也在不斷上升。
他從未那樣對過我,不過此時我也沒心思多想,只是趕緊背過身去。我不再嫉妒許子墨,也不再奢望秦楚愛我,只是出于人之常情,不愿看這一場活春宮罷了。這里雖然有著我的許多回憶,但終究不再屬于我,我也不必在死后繼續賴在這里。
我朝門走去。
下意識的覺得能夠直接穿透,然而卻被撞到了。砰的一聲,撞得我腦袋都有些疼。我緊張的轉頭,以為他們聽到那一聲了,卻見那二人完全沒被影響,依舊擁吻在一起。
我這才放心下來,揉了揉自己虛無的額頭,伸手摸了摸門。
我摸到了堅硬的屏障,但那并非門的紋路。果然,就算我試圖從墻壁里穿出去,也被死死的攔住了。那邊的二人已經激烈起來,我默念著“非禮勿視”把屋子摸了一圈,有些悲哀的發現居然沒法出去。
客廳是不能回去了,對我來說并不陌生的聲音已經足夠說明那里在發生著什么。
我躲在了浴室。
那攔著我的屏障剛好可以靠一靠,我坐在了墻角,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開始思考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我并不是在這里自殺的。
我和秦楚說我要去美國,訂了機票,甚至連在美國的房子都買好了。但實際上卻回了我母親的家鄉,買下一棟位置偏僻的小房子,在確定不會有任何人來找我后,默默的結束了生命。
就算我是坐飛機回來的,不算候機時間也要兩三個小時。但我已經死了,七月十八日的早上,大概是十點。但我出現在這里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也不知道過了幾天。
難道是執念太深?
我沉思了片刻,覺得或許是這樣。
浴室的門被打開,秦楚抱著許子墨進來。他的身上沾著□□的色澤,原本就清秀的臉龐更是惹人憐愛。我緊張的縮了縮,就算知道他們看不見我,還是過了一會兒才平靜下來。
秦楚在幫他清洗。
這是我從來沒有過的待遇,每一次都只是在承受他的發泄而已。秦楚對我有恨,自然不會溫柔。自以為不會再難過,但還是有些悲傷。見他們二人似乎又要糾纏在一起,我趕忙出了浴室,長吁了一口氣。
我躲去了書房。
聽到浴室傳來的聲音,我一開始十分尷尬,后來居然開始發呆。一直到他們回了臥室。我才從呆愣中回過神來,盯著窗外車水馬龍的夜景看。
雖然看的是夜景,思緒又飄忽了起來。浴室因為家具沒換,所以還有我以前放在那里的浴袍和浴巾,他們現在也應該有東西穿。但是秦楚把以前的衣柜扔了,現在的新衣柜又是空的……他明天穿什么呢?
我心想秦楚不是這般不仔細的人,更何況許子墨是他的愛人,不至于搬進來第一天就連衣服都沒得換。拋去了這有些荒誕的思緒,我繼續盯著窗外,一直到那聲音逐漸停歇。
站久了,雖然已經沒了軀體,卻還是覺得要坐一坐才好。剛成為鬼沒多久,我身為鬼的意識顯然不算很強,直接就往椅子上坐了下去。接觸到實在的椅子,我還沒反應過來,結果下一秒就跌在了地上。
我疼的皺起眉毛,在地上躺了一會兒才緩過來。但是我也隱約意識到,或許我并非什么都不能觸碰。
只可惜試了一晚,也沒再有那一瞬的感覺。
我本來還要繼續嘗試的,然而隔壁傳來的聲音令我停下了動作。
秦楚和許子墨醒了。
我以為我不想秦楚了,但他昨天對許子墨溫柔的表情和動作卻深深的印在了我的腦海里。我猶豫了片刻,終于嘆了一口氣,穿墻過去了。
他們還摟抱在一起,正在交換一個纏綿的早安吻。許子墨顯然還有些睡意朦朧,但就是這樣,都格外的清秀可人。
我確實不如他。
秦楚的睡姿并不算好,但又格外霸道。許子墨被他摟在懷里,二人的被子卻已經掉到了腰際。我站在角落,抿住了唇。
曾經蓋過我和秦楚的被子如今蓋著秦楚和許子墨,我不明白心臟突然傳來的疼痛,深吸了一口氣,隨即默默的轉過頭去。
果然不該來看的。
心里這樣想著,腳步就又要朝隔壁走去。而此時秦楚坐起了身,我忍不住轉過頭來,便看見他一邊披浴袍一邊把手伸向床頭。
他看都沒有看那邊一眼,卻在什么都沒摸到后皺起了眉,隨即低聲咒罵了一句,起身去拉衣柜的門。許子墨揉了揉眼睛,不懂發生了什么。
然而我卻明白。
我總是會在那里倒一杯水。
秦楚方才的咒罵我聽得很清楚,心情自然又壓抑幾分。我一直以為當初的那些體貼至少能讓他喜歡我一點,沒想到最終換來的只是一句咒罵而已。而此時秦楚已經拉開了衣柜,他似乎不曾料到衣柜里沒有衣物,頓時愣了愣。
“嗯?”許子墨也坐起了身,有些疑惑的朝秦楚看去。空蕩蕩的衣柜擺在那里,他眨了眨眼,有些詫異,“沒……衣服?”
我也怔了,不曾想到秦楚真的沒給自己和許子墨準備衣服。
秦楚的眉頭擰緊在一起,面色陰沉,嘴唇飛快的罵了三個字。盡管聲音很輕,但我知道那是我的名字。
顧安澤。
許子墨顯然沒有聽見,他走到秦楚身邊,看了看柜子——果真是空蕩蕩的,隨后嘆了一口氣。
“那怎么辦?”
“我讓人送過來。”
秦楚的神色一瞬間又恢復了溫柔,仿佛剛才臉色黑的可以擰出墨來的人不是他一般。我站在一邊看的清楚,心里更加苦澀。
好在那二人還有我留在浴室的浴袍,雖然有些臟了,但還能勉強穿著,總好過赤身裸體。秦楚微笑著和許子墨前去洗漱,隨即趁許子墨洗臉的時候黑著臉給下屬打了個電話。他的語氣有些暴躁,或許是想到了我的緣故,一直到掛電話的時候還面帶怒容。
但是轉過身面對許子墨時,又恢復了溫柔的模樣。
我在一旁看的真切,心更是涼的徹底。在他心里,我比不過許子墨,卻不曾料到竟是這般差距。明明是應該悲傷的事,我卻慶幸還好死了。若是我活著,看見這樣的場景或許又要自殺一回;死了反倒看開了,只是難過了一會兒,又能平靜的站在一邊了。
而且,我死了,再也不會不知廉恥的糾纏他了。
那二人已經梳洗完畢,秦楚正在拾起昨天扔在客廳的衣物。許子墨有些困倦的坐在沙發上,浴袍敞開,露出了他修長的小腿。秦楚走過去又吻了吻他的發,隨即抱著衣服去了浴室。
我自然跟著一起去了浴室。
他想要用洗衣機,但顯然并不熟悉。我不討他歡心,只能努力的表現出體貼溫和的一面,這些家務活自然從不會讓他沾手。秦楚也沒有將內衣單獨拿出,直接全部扔了進去,隨后黑了臉。
他不知道該怎么用。
“先倒洗衣液啊,就在邊上。”雖然知道他聽不見,我還是開口了,“然后按全自動。”
聲音還是和原來一樣,只是顯然對方絲毫聽不見。秦楚還在皺眉,我嘆了一口氣,也沒有辦法了。此時門鈴響了,他低罵了一聲,按下了唯一有著字的“全自動”按鈕,匆匆走了出去。
希望那些沒有洗衣液的衣服能夠憑借甩力變干凈吧。
我絲毫沒有幸災樂禍,反倒無奈的嘆了口氣。
送衣服過來的果然是張秘書。一大早被老板喊起來,他也顯得有些疲憊。秦楚接過兩大袋衣物和早餐,許子墨從他身后走了出來。
“謝謝呀。”他笑得溫和,手自然的摟住了秦楚的腰。張秘書愣愣的說了句“不客氣”,卻又聽秦楚介紹:“這是我愛人,許子墨。子墨,這是張秘書。”
張秘書聽到“愛人”兩字時,顯然有些吃驚。我知道他是想起了我,但也不至于沒眼色的在此時提起。他趕忙笑了笑,和許子墨握了個手。
我和張秘書還算熟悉。那時我每天從醫院趕回家給秦楚做飯,但他卻時常到半夜才回來。我不敢去問秦楚,只能偷偷的向張秘書打聽他晚上有沒有應酬。我雖不曾和他多說什么,但他一直跟在秦楚身邊,也能大致猜到我的情況。
此時張秘書已經走了,秦楚很滿意向他人光明正大的介紹許子墨,心情不錯的與許子墨一起用了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