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岑氏抬起了眼簾。
陸念正直直看著她,嘴角微揚,似笑非笑。
兩人的視線隔空對上,岑氏從陸念的眼睛里讀到了挑釁。
大膽,直白,不僅不掩飾,還要明晃晃地擺出來。
陸念從小到大就是這樣。
岑氏扶著扶手起身。
她早就習慣了陸念的挑釁,也很清楚自己該如何回應。
無需硬碰硬,只要裝作退讓,讓陸念的拳頭都打在棉花上,她就能占據上風。
岑氏裝了很多年,習以為常的事,現在卻止不住煩悶了。
果然,還是順心日子久了。
久到接受不了陸念的挑釁了。
你說得對,饒是心里不舒服,岑氏靠著大半輩子的功力還是端住了,這就過去小祠堂吧。
陸念呵的笑了聲。
難得沒有一甩袖子走第一個,倒叫岑氏略微意外。
陸念落后兩步,視線往側間里瞥了一眼。
岑氏住的是五開間,待客用的明間,而東側間是她日常起居之所,里頭小桌上放著還未及收拾的早飯碗筷。
而后,陸念才出了明間。
邁過門檻時,她輕輕捏了捏阿薇的手。
阿薇會意,緩下腳步,落在了最后頭。
岑氏帶了李嬤嬤,柳娘子亦步亦趨著,擋住了李嬤嬤回頭看的視線,只叫她看到趾高氣昂的陸念。
阿薇站在門邊廊下,似是叫什么東西刺了眼,揉了好一會兒。
做事的丫鬟絲毫沒有防備,見侯夫人離開后就進去了。
有人打掃,有人收拾,很快便端著食盤出來。
經過阿薇身邊,這下她看仔細了。
一砂鍋,一碗勺,幾小碟干果,還剩下的是些許枸杞、葡萄干、花生一類的。
莫不是吃的奶酪
阿薇暗想。
看到端倪了,她也不久留,急匆匆跟了上去。
小祠堂不算遠,穿過后花園便是。
這會兒日頭不錯,落在身上添了幾分暖意,暖陽下,岑氏的氣色著實算不上好。
幾人到了后,岑氏交代人去備茶。
先與我點香,陸念攔了,又道,既是姨娘敬茶,也得叫阿駿他們過來。
岑氏抿著唇看她。
陸念一副既想到了便就該如此的姿態,指揮道:把他媳婦也叫來,不用心急火燎的,到底是見姨娘,穿戴整齊些。我也不厚此薄彼,陸馳兩口子那兒也喚一聲。
底下人沒敢直接應她,悄悄用眼神詢問侯夫人。
待岑氏頷首后,才麻溜去了。
陸念心知肚明卻沒有抓著不放,等三炷香到了手上,她先對著白氏的牌位拜了拜。
母親,今日家里新姨娘奉茶,人還沒有到齊,我先陪您說說話。
說是新姨娘,其實也算不得新了,早就跟了父親了,還生了個二十的女兒。
為什么多年不進府還不是父親不當人,非說與姨娘沒有關系,把人擱外頭那么多年。
得虧我把人尋回來,要不然這個家成了什么樣子了!
天下哪有不透風的墻,遲早外頭都會知道這事,等被御史參一本說父親不負責、繼室又善妒,那就太丟人了,所以我趕緊把人接回來了。
這位姨娘啊,我瞧著挺順眼,受了這么多年罪也不吵不鬧,可見不會興風作浪,攪得家宅不寧,給父親當個老來伴也不錯。
嘖,您曉得我,我其實怨著呢,就父親那個連您愛吃什么都不記得了的男人,還找什么伴兒,一個人待著吧!
想想也是沒有辦法,好男人都在戲本里,父親從來都靠不住。
您說說,既要抬妾,幾十年前就能抬,您又不是什么妒婦,曉得父親心里存了新人,豈會攔著不讓進府早在府里,總好過如今這把年紀再把人迎進來吧
蜀地那兒,但凡誰家老頭子納妾,背地里沒有不笑話的。
陸念絮絮叨叨的,與白氏的牌位有說不完的話。
柳娘子面上恭恭敬敬,站在一旁,十分端正。
阿薇轉眸看向岑氏。
岑氏站的那處,沒有迎到日光,略顯暗些,也襯著她的臉色愈發暗沉,可見心情很差。
事實上,岑氏何止心情差
陸念嘴上嘀咕著的都是定西侯做事不周全,其實差不多句句都與岑氏相關。
聽得岑氏胸口那團火蹭蹭的,恨不能剮陸念幾眼。
陸念的這一通母女掏心窩的話,直到陸駿他們來了才停。
桑氏迅速打量柳娘子。
不管是否與定西侯有私情,這位婦人一看就是有膽識的。
也是,能跟著大姑姐尋侯夫人麻煩,沒點兒能耐自是不行。
陸駿也在看她。
雖不再年輕,但五官身形能看出年輕時的模樣。
陸駿立刻就下了判斷:父親一定在說謊!年輕時那么標致的娘子,沒什么往來也就罷了,但前后照顧了一個多月,沒照顧出點旖旎來,他父親不是眼睛有問題,就是身體有問題!
相較于他們兩夫妻的接受良好,陸馳顯然是不高興的。
人到齊了。
柳娘子接過新泡的茶,正要與白氏的牌位行禮。
陸馳突然開口問:為何父親沒有來
據他所知,父親并不認可什么姨娘,大姐突然把人接回來,也不知道是個什么想法,且很怪異的是,母親竟然接受了……
陸念朝他看去:我跟父親說了,原配、繼室、妾室,女人之間的事讓他一個男人別摻和。
這般歪理聽得陸馳一愣:我難道不是男人大姐叫我來做什么
誰讓你是做兒子的輩分就不同,陸念慢悠悠道,改天你要納個小的,只管叫她與你媳婦敬茶,阿駿不會來摻和的。
陸馳:……
陸駿:……
陸馳的妻子簡氏低聲附耳與他說了什么,陸馳神色這才緩和些,起碼從面上挑不出錯來了。
無人再阻攔,柳娘子敬了牌位,茶碗放在供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