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母親護得緊,又早早把她送去莊子上,她在余家大宅里怕是活不到十四歲。
余家表面風光霽月,別說遠在京城的你們,便是益州當地、誰又能想到敗絮其中
定西侯的嘴唇動了動,啞然說不出話。
阿薇曾罵過他把阿念遠嫁,根本不曉得千山萬水之外的余家是什么樣。
今時今日說當地人也看不穿余家,定西侯不覺得被寬慰了,臉上越發臊得慌。
前頭幾月,他陸續聽阿薇說過些余家里頭折騰人的事,現在再聽阿薇細說的,才曉得先前那些都是輕的。
混賬!定西侯恨恨道,難怪遭報應!難怪一家老小都出事!
阿薇的眼睛無波無瀾:您真的覺得是報應嗎
定西侯的腦袋里嗡得響了一聲,像是一箱炸藥爆開了。
什么意思他的身體又在不知不覺間繃緊了,雙手死死握著扶手,什么意思……
阿薇沒有回答。
她知道定西侯理解得了答案。
果不其然,不多時,她見到定西侯的眼淚又滾了下來。
掩住面,定西侯咬住嘴唇,哭聲被他咽回了肚子里,只是眼淚止不住。
他不能大聲哭出來。
阿念還在睡。
可他當真痛心!
做父母的,望子成龍、望女成鳳,但慢慢接受了兒女沒有那成龍成鳳的能耐后,想著的就是他們能夠康健、幸福、高興,人品端正,不行紈绔事,更不要違法亂紀。
但阿念呢
得了癔癥,沒了康健。
唯一的女兒病故,談什么幸福、高興
她更是雙手沾滿了血!
可她是無緣無故就拿起了屠刀嗎
不是的,她是被逼著走到了這條滿是荊棘、一地鮮血的路上,再也回不了頭,也不會回頭。
而他作為父親,直到阿念在這路上走得鮮血淋漓、才后知后覺這一切。
阿念曾經的無依無助、孤立無援,他不過是聽阿薇講述而已,真正身處其中、一步一步往前走的是阿念!
他有什么臉面去怪阿念
他只是痛心,痛心為什么讓原本干干凈凈的阿念提起了刀,而不是他、他沖在前頭。
阿薇看著定西侯哭,緩緩又道:整個余家,除了嫁進來后不愿意同流合污,過得苦不堪、半瘋半癲了的女眷和全然無關的孩子,其他的都是罪有應得。
定西侯的肩膀顫動著,一下接一下點著頭。
還好。
還好阿念恨了瘋了,卻還不是惡。
被逼到如此境地,她依舊存了一份善。
因為外祖母是善良的,阿薇就像是看穿了定西侯心中所想,雖然她死在了善良上,但這不是她的錯,惡的是岑氏。
母親說過,外祖母只認識五歲的她,她長大了、也變了很多,可她必須要留下些什么,地底下相見,好叫外祖母認得她。
饒是再壓抑著自己,定西侯也無法咽下所有的哭聲了。
他顫抖著手取出隨身攜帶的帕子,塞進嘴中里用牙齒緊緊咬住。
阿薇沒有再說話,等他把情緒散出來。
她拿起了桌上的龍眼酥,溫度適宜,酥皮正好。
用了只茶托當碟子,她一層一層撕著酥皮吃,就像陸念講述里的余如薇那樣。
層層疊疊的酥皮,足夠慢慢吃很久。
里頭的餡兒豐厚,芝麻和豬油香氣十足。
阿薇含著餡,默默地想:好像糖放少了,不甜、一點都不甜。
良久,定西侯才緩和住了情緒。
眼淚止住了,但心里的悲痛已經滿盈。
阿薇輕聲道:過些時日,我和母親會搬出府去住。
為什么定西侯驚訝極了,也不愿意,是因為你我是說,你不用因為這事情就搬出去,這就是你們的家。
還是說因為阿馳是他母親對不起你們,他這點道理還是懂的。
如果、如果阿念接受不了同在一處住,那……
不是一回事,阿薇搖了搖頭,打斷了他,舊事都了了,母親需要換一換心情。
自打廣客來重新開張,她幾乎白日都在那兒,因為她喜歡外頭的喧囂熱鬧,沸沸揚揚的人聲讓她心安。
侯府里、春暉園固然是她幼年住所,但不及府外有煙火氣。
反正也不遠,總歸是在廣客來附近的胡同里尋個宅子,地方不用大,夠熱鬧就好。
您想起來了也能過來,或者讓阿致來,等她又生龍活虎了,想住哪兒就住哪兒。
定西侯聽進去了:是、是,換個心情也好。
只要阿念能好起來,不犯病、不生氣,住哪里不是住
西街附近,幾步路的事。
又沒有和他老死不相往來的意思,順著就好。
那我明日就讓馮泰去打聽宅子,定西侯好好語商量著,你們先去莊子上騎馬,等宅子準備好了、正好搬過去。
要什么、缺什么,你們拿主意,想帶幾個人手去,也自己看著辦。
行吧
阿薇頷首,沒有拒絕。
定西侯見狀長松了一口氣,但臉上依舊是悵然之色。
他心中依舊有疑問困惑,只是話已至此,又不確定是否該著急問下去,還是再緩一緩。
今日這狀況,所有人其實都需要緩緩。
想問就問吧,阿薇看在眼里,道,您想問的是我是誰
定西侯心中一緊,見阿薇并未露出排斥來,才沉沉點了點頭。
阿薇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色清澄:我姓金。
定西侯還等她繼續,卻只有這三個字。
他有一瞬的不解,但下一刻驚覺了答案。
這個京城里,能以一個金姓來概括出身、表明身份的,他只能想到那一家。
前太師金伯瀚的子孫。
你……定西侯難以置信。
金家竟然還有后人
阿薇見他猜到了,才又道:我也叫阿薇,金殊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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