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臨毓得了準信,倏然笑了下:阿薇姑娘能看明白章大人這幅字,可見在書道上也有些心得。
阿薇挑眉看他。
白夫人的字,金太師的字,沈臨毓斟酌了下,和前回阿薇姑娘的字差距頗大。
阿薇明白他說的是什么。
去年尾敲定長公主到廣客來時的菜品單子時,她曾在沈臨毓面前寫字。
那是余如薇的字。
阿薇曾仔細學過描過。
也正是因為她能仿余如薇的字,對祖父的金體也能寫個皮毛,以此為基礎、也能比照著寫出馮正彬已然生疏不少的金體,所以她才能對章振禮仿寫的字點評一番。
京城菜和蜀地菜,口味相差甚遠,阿薇淡淡道,我們做廚子的,總得兼顧著些。
沈臨毓忍俊不禁。
既定了對章振禮繼續施壓的辦法,阿薇便沒有繼續說道這些字體的想法。
她向沈臨毓示意了下,滅了桌案上的燈。
隨著油燈一盞盞滅,屋里也一點點按了下來。
怕夜里下雨,沈臨毓幫忙把窗戶都關上了,院子里的燈籠光被阻隔著,室內只余阿薇手中那盞燈油的亮光。
沈臨毓轉過身,看著被明黃燈光映亮的半側臉龐。
瑩潤、溫和。
沒有平常的冷清,也沒有隨了陸夫人的嬌縱。
略一猶豫后,沈臨毓還是開了口:元敬這些時日不在京中。
我知道,阿薇道,元慎提了一句,說是王爺讓元敬去拜訪高老大人了。
是,明面上是的,沈臨毓的喉頭滾了滾,看著阿薇,道,私下里,我讓他轉道中州。
阿薇的眼睛沉沉看著沈臨毓。
大抵是下廚多年的緣故,她的手非常穩,哪怕聽到中州時,她的眼神里閃過了一絲不自然,她的手也沒有抖一下。
手穩,油燈穩,室內無風,火苗亦穩,映在那雙漆黑的眸子里才會那么清晰,以至于一閃而過的情緒都被沈臨毓抓到了。
梳理當年的舊案,總要弄明白發生過什么,沈臨毓說完,見阿薇神色復雜,他又補了一句,案卷上,一直都是無人生還。
所以,他想知道為什么金殊薇能逃脫。
這一點,他想,阿薇姑娘應該也想知道。
沈臨毓猜對了。
四目相對,沈臨毓的神色融于暗處,阿薇不能全然看清楚對方的情緒,但她能察覺到,沈臨毓沒有惡意。
提醒她沒有第二人時是這般,一聲阿薇姑娘也是這般。
阿薇固然可以不承認,沈臨毓其實也沒有一錘定音的實證,但這一刻,阿薇想,在心知肚明上,她不是一味占了上風。
沈臨毓手里有牌,打不打、怎么打、何時打,由他來判斷。
而她這個藏了兩個身份的人,在不回應之余,手上的牌還是缺了幾張。
這讓阿薇不免有些煩。
可話說回來,王爺說得對,她的確很想知道中州后來到底是什么狀況。
在聞嬤嬤帶著她逃出去后,她的父母又面對了何種局面
不管王爺出自何種目的,他做事都足夠細。
這般細致敏銳,能察覺到她的身份,也就一點不奇怪了。
沒有多,阿薇轉身走出屋子。
院子里,夏日的夜風帶了些許的黏膩,前頭大堂里熱鬧的聲音下,還有不遠處草叢里此起彼伏的各種蟲叫聲。
油燈被她放在了石桌上,她抬頭看了眼淡淡的月色。
在身后的腳步聲里,她問:元敬何時回京
快則半月,慢就小一月,看他這一趟順不順。沈臨毓答道。
她道:怪辛苦的。
路遠。
是啊,路遠。阿薇嘆了聲。
正是因為路遠,聞嬤嬤才能日夜兼程搶出來時間,把她帶走。
她們離開了中州,一路南行,最后抵達蜀地落腳,數年之后,她們與陸念一道回到京城,卻是再沒有路過中州……
輕輕地,阿薇道:謝謝。
簡簡單單兩個字,明知道是籌子,沈臨毓還是不由自主地彎了彎唇。
阿薇送了送沈臨毓。
關上后院門的那一刻,她舒然嘆了口氣。
陸念有些話說得破有道理。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手里實在缺牌時,就別想著怎么配牌了,左右配不出來花,而是要添籌子。
只要籌子夠多,青山依舊在。
另一廂。
定西侯看著面前的那一碟點心,心里滾燙。
阿薇讓你帶回來的他追著問陸致,你去廣客來都說了些什么
陸致訕訕,硬著頭皮道:姑母叫我過去,聽她把父親罵了一通。
定西侯愣了下。
阿念罵阿駿,這一點不稀奇,稀奇的是讓阿致去聽著。
難道不該想罵人了,把阿駿叫過去罵嗎
陸致又道:郡王爺在,還有一位大理寺少卿章大人。
章振禮
定西侯問:怎么罵的
陸致不太愿意學,偏被定西侯瞪眼盯著,只能苦哈哈地把陸念的話學了一遍。
定西侯聽完,拍了下大腿:罵得好!
見陸致一臉沉痛樣子,定西侯清了清嗓子,找補了一句:也不是全罵你爹,指桑罵槐懂吧
陸致木著臉點了點頭。
定西侯拿了一塊點心遞給陸致:挨幾句罵的事,反正罵的是你爹又不是你,你聽過就算,她們母女倆有自己的打算,你看我,我也沒少被你姑母表姐劈頭蓋腦地又損又罵。
陸致道:表姐說,姑母就那性子,只要好用,別說弟弟了,親爹都能罵上兩刻鐘。
親爹定西侯:……
老臉臊歸臊,點心入口,還是舒坦了些。
罵就罵吧。
阿念還有心力勁罵人,他就該知足了。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