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氣,客氣!”秦姓中年人拉開彭薇薇剛才坐的椅子,大馬金刀地坐了下去。然后點手喚過男招待,命令他給自己拿一份餐具,順便再讓廚房添兩個拿手菜。接著,又笑呵呵地補充:“小地方,實在弄不出什么像樣的東西。幾位隨便吃點,算給鄙人一個面子!”
“不敢,不敢!秦先生太客氣了!”本質上,座中學子都是涉世未深的半大孩子,遠沒學會如何跟人打交道,更不知道如何拒絕一個慈祥長者的主動邀請。
“別叫我秦先生,我們小地方人,不習慣這種文縐縐的稱呼。長輩賜名為德剛,你們叫我德剛兄,或者老秦,都行!你呢,這位兄弟,能不能把大伙向我介紹一下。聽你的口音,好像是從北平過來的?”中年人社交經驗極其豐富,幾句話,就控制了交談的主動權。
“我叫彭學文,揚州人,在北平讀過幾年書。那一桌都是我的學弟學妹!”彭學文警惕地皺了下眉頭,不卑不亢地回應,“這一桌,剛才走的那個小姑娘是我妹妹,其他,都是山東大學的同學。準備暑假到北平旅游的。結果在鎮子里找不到合適地方住,就跟我們一樣住在了您的酒店里!”
“哦,是這樣?!”明知道彭學文在敷衍自己,中年人卻不戳破。伸手接過侍應生取來的餐具,自己給自己擺好。然后笑了笑,繼續問道:“對小店的居住條件還滿意吧?!當然了,肯定不能跟北平、青島那些洋人開的大飯店相比。但在這方圓兩百里之內,秦某可以保證,你們絕對找不出第二家!”
“的確不錯,無論住的條件還是飯菜口味!”彭學文巴不得立刻將秦德綱打發走,笑了笑,話中開始夾槍帶棒,“但是,這個價格么,呵呵,秦老板別生氣,我們都是窮學生,說句實在話,如果今天還有其他選擇,真的不敢在您這里住!”
“很貴么?不會吧?!”秦德綱大吃一驚,滿臉無辜地追問。
“不算貴?!”外人面前,方國強即便跟彭學文有再多矛盾,也會主動為對方幫腔,“才一塊五一天,還不夠這頓飯的零頭呢!”
“胡鬧!”秦德綱的面孔立刻漲得通紅,拍了下桌案,大聲沖侍應生吼道,“誰讓他們漲價的?這不是發國難財么?人家大老遠去北平投軍,為了這個國家,命都不打算要了,你們居然敢連這種昧良心錢都敢賺?!”
“秦,秦先生!說,說得對!”侍應生嚇得臉色跟上身的襯衫一樣白,一邊鞠躬,一邊替自己辯解,“是前臺的孫經理叫漲的價,不關小人的事情啊!孫,孫經理說,難得這會有人送上門來……”
“啪!”沒等侍應生把話說完,秦德綱抓起一只酒盞擲在了地上,瞬間摔了個粉碎,“去,去把姓孫的給我找來。不用,不用叫他過來了。叫他立刻卷鋪蓋走人。我們和平飯店,不留這種發國難財的家伙!”
“秦老板,秦老板息怒。反正我們不會住太長時間,沒必要為此事開除一個經理!”彭學文心中大呼痛快,嘴巴上還是非常客氣地勸解道。
“不行,這種人,肯定留不得。即便不為了你們,秦某也必須趕他走!”秦德綱搖了搖頭,滿臉鄭重,“否則此事一旦傳揚開去,外邊將怎么看我們和平飯店?怎么看我們老秦家?!你,趕緊去替我傳話,讓孫經理到賬上領兩個月薪水,然后自己主動辭職。念在他以前曾經為飯店做過不少貢獻的份上,我就給他留點兒最后的顏面。”
“哎!小的記下了!”帶著雪白手套的侍應生,躬身行了個老禮,倒退著往外走。沒等他走到門口,秦德綱又皺了皺眉,低聲吩咐,“讓客房部的朱副經理,立刻到這里來見我。順便把今天的賬本拿上,把幾位學子今天的店錢,當著我的面兒退給人家!以后無論他們住多久,都記我個人的私賬上,一個銅板也不準再收!”
這樣做,就有些真誠得過分了。彭學文和周玨等人聽見,趕緊連連擺手,“不必了,不必了,真的不必了。這點兒錢對我們來說,也不算什么。既然已經住下了,就沒必要再退錢!”
“不行!”秦德綱板起臉,非常認真地強調,“秦某雖然是個商人,沒什么見識,卻知道“廉恥”二字如何寫。你們去為了國家拼命,我不能替你們壯行就算了,還從你們身上刮銀子,日后回想起來,如何能夠安心面對自家兒孫?!這份心意,你們必須收下。如果不收下,就是瞧不起我秦某人,瞧不起我們整個葫蘆峪的華夏百姓!”
“這…..”看著秦德綱那幅義正辭嚴的模樣,彭學文和周玨二人實在弄不明白此人到底是跟大伙客套,還是真的想為國家盡一份微薄之力。正猶豫不決的當口,廚房已經送上了新添的菜肴,一份四喜丸子、一份雞絲筍干,一份酒糟鱸魚,還有一份清蒸湖蝦,都是很普通的北方菜,但盤盤透著誘人的香氣。
“來,大伙吃一點,今晚這頓飯,全記到我的賬上!”秦德綱不由分說抓起筷子,將菜肴夾到距離自己最近的張松齡面前,“這位小兄弟也多吃些,你年紀小,正長身體的時候。秦某現在也就是被家業所拖累,否則,肯定早就脫下這身長衫,跟你們一道上戰場了!”
“謝謝,謝謝秦,秦老板!”張松齡感激地看了對方一眼,抓起筷子慢慢品嘗菜肴。這個秦德綱,給他的感覺很親切。從此人身上,他好像看到了自家哥哥,仗義、豪俠,又精明絕頂。讓你舒舒服服地,就把貨物折價賣給了他。然后又舒舒服服的,讓當地各色貨物的行情被他掏了個底朝天。
帶著幾分困惑,他將目光再度投向周玨、彭學文和方國強。卻見三人已經舉起酒盞,跟秦德綱碰在了一起。
“叮!”幾只白瓷盞相撞,空氣里蕩漾著濃烈的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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