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著外人的面兒被一個護士如此教訓,李營長非常下不來臺。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卻不敢對吳護士發火,而是擦了把額頭上的汗,祈求般說道:“最后一次,我保證,這真的是最后一次。不信,你監督我好了。如果我用完了這一批,還找老紀想辦法的話,你,你就拿槍直接打死我!”
“我可不想去軍法處報到!”吳護士恨得牙根都癢癢,卻無法繼續呵斥他。咬了咬下嘴唇,低聲說道:“我自己送他回去,順便幫你把藥拿回來。記得,這是最后一次。下次再讓我發現,有你好的瞧!”
“我知道大姐對我最好了!”李營長像個孩子般笑了起來,青灰色的臉上瞬間涌滿了光。澤“我這就出門找個人弄輛車送你們兩個,軍部那個劉司機,還差我一頓飯沒請呢!”
“我可享受不了那四個輪子的東西!”吳護士白了他一眼,大聲拒絕,“我自己走過去,順便跟老紀他們打個招呼。下次誰要是再敢給你弄那玩意兒,我就直接上告到軍部。看在老營長面前,你們怎么跟他解釋!”
“大姐,大姐!”李營長打躬作揖,不住地求饒。“我戒,我今天開始就戒,還不行么。你可千萬別往上邊捅,一旦被老營長知道,我下輩子就全完了!”
“早死早托生!”吳大姐放了一句狠話,轉過頭,一把扯住張松齡的衣袖,“別看熱鬧了,跟我走。順便活動活動你的胳膊腿,免得躺出毛病來!”
張松齡在旁邊聽了個滿頭霧水,向李營長告了個別,跟在吳大姐身后,快步向外邊走。一邊走,一邊打量周圍的環境。這處戰地醫院,明顯是臨時征用某個財主的大宅子所建。整個院子劃為里外三進,格局感非常分明。院長室和他先前住的乙字房,都座落在第二進院內,環境頗為清幽。更清幽的是第三進院落,隱隱還能聽到流水的聲音。張松齡按常理推斷,那里邊應該住的是級別更高的軍官,治療之余,還可以順便欣賞風景。
而最外邊一進,從后邊看去就有些簡陋了。房間很多,屋檐與屋檐挨得也很擠。張松齡推測哪里應該是供普通士兵治療的病房,準備湊過去偷偷看看那里與自己剛才住的地方,有多大差別。結果還沒等靠近,就能聽見有人在前院大聲哭喊。
“大夫,大夫,快救救他吧,求求你了,救救他吧。他才十七,才十七啊!”哭喊聲帶著絕望,反反復復沖擊著張松齡的耳朵。
“護士,護士,給他輸血,快給他輸血啊!”
“這是什么破地方啊!什么破地方啊!早晨把人送來時,還好好的呢。你們草菅人命,草菅人命啊!”
“大夫,別鋸我的腿,別鋸我的腿!求求你,求求你了!”
一瞬間,戰爭就距離他變得只有咫尺之遙。不再是金戈鐵馬,氣壯山河,而是實實在在的殘酷而血腥。強忍住心頭的恐懼,張松齡加快腳步,邁過二道門兒,努力不讓自己將頭側向哭喊聲的來源所在。才逃了幾步,有名白大褂已經被鮮血染紅的護士迎面沖過來,一把扯住吳大姐,“隊長,李營長呢?!李營長在不在院長室?前面又送過來兩卡車重傷號,需要立刻安排手術!”
“李營長他……”想到李大夫那青灰色的面孔,吳大姐心頭就好生不忍。但是,再看看小護士那血淋淋的白大褂,點點頭,她繼續道:“在,他就在院長室。你趕緊過去找他,順便給他準備一壺濃茶。我送這位張兄弟去特務團,馬上就能趕回來!““謝謝大姐!“沒等把吳大姐的話聽完,小護士就飛一般地跑向了第二進宅院。因為跑得太急,她的腳絆在門檻上,狠狠摔了個大跟頭。卻連傷在哪里都顧不看,原地打了個滾,站起來,繼續跌跌撞撞往院長室跑。
“走吧!別看了!”吳大姐的聲音突然變得很溫柔,像換了個人一般,沖著張松齡吩咐。“回去后,記得不要亂說話。無論你今天看到了什么,聽到了什么,都不準對外邊的人亂說!”
“嗯!”張松齡點點頭,老老實實地答應。
他以為吳護士之所以這樣叮囑他,是怕他把醫院里的悲慘情況泄露出去,影響隊伍的士氣。不料對方忽然又嘆了口氣,用極低的聲音補充道:“李營長,李營長真的挺不容易的。他五年前從國外學醫回來,然后主動加入了咱們。然后,每天看到的不是血淋淋的傷口,就是斷胳膊斷腿……”
然后,他就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壓制痛苦的辦法!不用吳護士解釋,張松齡就已經明白了,剛才李營長死活不肯直接說出名字的東西,到底是什么物件兒。這再次給了他當頭一棒,幾乎徹底顛覆了他對中國軍人的認識。然而,他卻沒勇氣指責對方,心中也升不起半分鄙夷之意來。
此人是個好漢子,無論吸不吸大煙土,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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