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太累了。還是讓我來吧!”鄰床的中年傷號強忍住笑意,從孟小雨手中接過茶缸和飯勺。后者立刻如蒙大赦,笑呵呵地站起身,撒腿向用木材和茅草搭建的臨時病房外邊跑,一邊跑,一邊大聲交待:“我去給你領飯,順便報告給門口的警衛一聲。上午時有位大官兒來看過你,他曾經說過,讓我看到你醒過來,立刻找人去通知他!”
“這都哪跟哪啊?”張松齡咧了咧嘴巴,苦著臉小聲嘀咕。端著茶缸的中年人也被孟小雨逗得啞然失笑,放下飯勺,低聲問道:“你媳婦?小伙子好福氣啊!”
“不是,不是!”張松齡急得臉紅脖子粗,大聲否認。“他父親是附近山里的獵戶,被鬼子抓去當炮灰。我們團在打鬼子時順手救下了他們父女。然后我又被他們父女從核桃園那邊抬到了這里!”
“核桃園?!”中年傷號的手顫了顫,差點兒沒把缸子里的水潑在張松齡腦袋上。“小兄弟是二十六路軍特務團的?”
“嗯!”張松齡低聲答應,目光迅速掃過對方披在肩膀上的軍裝。那是一身灰藍色的細布服,用的應該是山東或者河北一帶的仿洋布面料,張家貨棧曾經幫人轉過手,價格比洋布便宜一半兒多,容易掉色,但勝在結實耐磨。
“剛從二戰區軍需處領了不到三天,還沒來得及怎么穿,就被小鬼子的炸彈給撕了道大口子!”中年人笑了笑,很是心疼地解釋。
那道口子位于左胸偏下,再稍稍向上挪半寸,就可能傷到心臟。已經被人用粗線簡單地縫上了,但接縫處的血跡,卻沒有洗得太干凈,看上去紅殷殷的,甚為猙獰。
光憑著傷口的位置,張松齡便相信對方不是一個孬種。笑了笑,低聲問道:“長官是哪部分的?看您的打扮,像是晉綏軍。但據我所知,晉綏軍根本沒派兵過來!”
“我?!”中年人又喂了張松齡一大口水,然后笑呵呵地回答,“我說出來,你可別后悔啊!我是八路,就是原先跟你們二十六路軍打過仗的**。不過我可不是什么長官,只是一個負責抄抄寫寫的文職而已!”
“八路?!”張松齡的身體瞬間僵直,扯得大小傷口無一處不疼。“您是八路?八路怎么到這里來了?!”
“打小鬼子唄?怎么,興你們二十六路軍跟鬼子拼命,就不興我們八路軍在旁邊幫忙敲敲戰鼓?!”中年男子一邊繼續給張松齡喂水,一邊笑呵呵地反問。
張松齡戒備地將頭偏開一些,不肯再喝對方勺子里的涼白開。身為二十六路軍的副連長,他覺得自己應該這樣做。但他無法反駁中年人剛才的話,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二十六路軍有跟鬼子拼命的資格,八路軍也同樣有!
中年人敏銳地覺察到了張松齡的情緒變化,笑了笑,將茶缸和勺子放到了床邊的木頭架子上。“不喝了?不喝我就先放下了!等會兒那女娃子打來了飯,我再幫她喂你!她一看就是被父母當嬌小姐養著的,不懂得怎么伺候人!““她可不是什么嬌小姐!”張松齡皺了皺眉頭,本能地替孟小雨辯護,“她跟他爹,曾經帶著我們特務團的人去偷襲鬼子的炮兵陣地。如果是嬌生慣養的小姐,恐怕沒這份膽氣!”
“哦,那就是我看錯了!”中年八路非常勇于承認錯誤,仿佛根本不在乎什么面子不面子,“我向你,不,向小孟護士道歉!”
“那倒不用!”張松齡無法翻身用脊背沖著對方,只好閉上眼睛裝睡。
中年八路卻很沒眼色的湊上前,繼續低聲追問,“小兄弟,小兄弟!能先別睡覺么?把你們特務團這幾天的戰斗情況跟我說說,我這個人,最愛聽別人講打小鬼子的故事!”
“那不是故事,是血寫的事實!”張松齡猛然睜開眼睛,怒目而視,“是用幾百條命寫下來的事實。想聽故事,你去找外頭的說書先生,別來煩我!”
“是,是事實。你看我這個人,書讀得少,用詞老是出錯!你再原諒我一次,別跟我計較!”中年八路笑了笑,再度道歉。“我只是想知道知道,小鬼子的戰斗力到底怎么樣?本來我是有機會上戰場的,誰料想,大前天才下了火車,就挨了一枚炸彈。嗨,差點就那個,那個,出師未捷身先死了!”
張松齡心里頭非常不想理睬此人,但對方的態度,卻讓他無法硬裝出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勉強抬了抬眼皮,低聲糾正:“那句話是說諸葛亮的,普通人擔當不起!小鬼子的戰斗力當然很強了,但也不像傳說中那么玄乎。只不過他們武器好,訓練度高,彼此之間的配合默契,并且作戰經驗也遠比咱們這邊豐富!““是嗎?!”中年八路一屁股坐在地上,從上衣口袋掏出個小本子和鋼筆,快速記錄。“小兄弟能不能說得更詳細些,我們學了之后,好想辦法對付小鬼子。你放心,不讓你白說我請你,請你…..”
放下紙筆,他用手在自己口袋里繼續摸索。費了好大力氣,卻只摸出了一袋子旱煙沫兒。實在沒臉用來賄賂人,又訕訕地放了回去。“我們的人今天下午就過來接我,等他來時,我讓他給你弄點兒緊俏貨,小鬼子的罐頭,你吃過沒有?有牛肉的,味道特別棒!”
“太咸,并且也不是純肉,里邊放了蕎面粉!”張松齡翻翻眼皮,很瞧不起對方的土氣。
“呵呵,我忘了你們特務團剛剛端掉小鬼子囤積物資的營地!”中年八路訕訕地笑,藏好旱煙,繼續跟張松齡套近乎,“小兄弟怎么稱呼?看你這身傷,恐怕是剛剛跟小鬼子拼過刺刀吧!”
“特務團一營二連副連長,張松齡!”張松齡看了中年八路一眼,冷冰冰地報出了自己的身份,“你呢,八路長官?如果我沒想錯的話,這里是二十六路軍醫務營的軍官病房。一個小小的文書,恐怕住不進來!”
“八路軍七十一團政委,蘇醒!”中年八路緩緩站起身,向張松齡敬了一個軍禮,“我代表我們團,向二十六路軍特務團的全體將士致敬,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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