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這位藤大奶奶果然是位妙人!
她敢站在太夫人面前,和她討論侯府的進出賬,析秋不由奇怪她腦子里的思維邏輯是怎樣的構造法。
她自己都說了,蕭家人人尊貴非凡,藤家莫說壟斷了運河上的漕運,就是整個大周的漕運都在他手里攥著,比起蕭府他們也還不夠資格。
太夫人能沉著氣,客氣招待她,看的不過是五爺的面子,不管如何五爺總歸是蕭家的五爺,這面子上的事無論如何都要給的。
但藤大奶奶顯然沒有領情,析秋暗暗想著,她是不是覺得圣上是因當初藤家的支持,才順利登基,他們手里和東昌伯府一般,握著圣上致命的弱點,圣上顧念此事所以高看藤家一眼,藤家便能借助此事,一躍龍門重振門楣?
可她怎么不想想,最難測的便是圣意,圣上能捧便就能壓,覆手頃刻間就能從云端墮入泥沼,若真有那樣的時候作為百年功勛的侯府,就是他們最后的依仗,他們是姻親只有依附侯府,他們即時才有可能保住性命。
居安思危!
顯然,藤大奶奶沒有想到這些,她所能看到的,便是五夫人分家拿到手的那一點財產,堂堂富甲一方的藤家竟來和侯府來算計這微薄財產。
析秋嘆氣,她有種想剖開藤大奶奶腦子研究一番的沖動。
她心里想著,就拿眼睛去看五夫人,就見五夫人適時的面色一變,突地站起來去制止藤大奶奶:“大嫂,快別說了。”說著,拿著帕子去擦眼角又去和太夫人道:“娘,我大嫂只是一時話趕話,您可千萬別生她的氣?!?
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析秋微微挑眉。
太夫人將手里的茶盅,砰的一聲慣在炕幾上,眼角一瞇目光凜厲而懾人,析秋在這一瞬間似乎見到了蕭四郎,同樣的眼神附有殺氣,無形的壓力便就這樣撲面而來,藤大奶奶和五夫人當即面色一變,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娘!”暖閣外,蕭延庭也聽到藤大奶奶的話,騰的一下掀開門簾子沖了進來,在太夫人發怒前,什么也沒有說直直的在太夫人面前跪了下來:“娘,是兒子的錯,都是兒子的錯,您打我罵我吧”
五夫人和藤大奶奶看到蕭延庭突然進來,臉色越加的難看。
二夫人臉色一沉,就從炕上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蕭延庭:“五弟,我雖在府里只有幾年,可我清清楚楚看見,娘對你對晟哥兒可是一碗水端平的,對你更是視如己出,便是侯爺也從來當你是親兄弟,何時有過例外。”二夫人說完,蕭延庭跪在太夫人面前,立時的面色灰敗如喪家之犬,她又道:“五弟妹一而再,再而三的僭越,娘都是能包容便包容,從未有過真正的苛責,可是你捫心自問,此次娘是為何讓你們分出去的?娘分給你們的田產宅子到底少不少,你自己心里該是比誰都清楚才是,你今日竟然就這樣讓五弟妹帶著一個不知所畏的人,到娘面前來無的放矢,我真是看錯你了!”
蕭延庭被說的無地自容,跪在太夫人面前啪啪扇著自己耳光。
太夫人擰著眉頭看著他,剛剛一瞬的怒意已漸漸收斂,她疲累的擺著手道:“你們走吧,自此以后再不要踏入侯府半步!”太夫人這次是真的動了怒。
五夫人聽著臉色一變,尖厲的回道:“娘,您不能這么對我們,不能!”
“閉嘴!”蕭延庭鼻涕橫流,指著五夫人罵道:“你這個無知婦人,給我滾,立刻滾出去!”
五夫人被蕭延庭罵的臉色一沉,這邊藤大奶奶臉色已經徹底黑了,二夫人剛剛的話說的很重,也半點不留情面,她眼睛一瞇上前一把扯開五夫人,怒看著蕭延庭罵道:“你讓她滾?你憑什么讓她滾,蕭延庭我警告你,我妹妹嫁給你真是她倒了大霉,不但什么好處沒有落著,晟哥兒也沒有蔭恩”說著一頓,她目光就直直的看著析秋,咬牙道:“竟還害的她不能生育!”她說著揪著蕭延庭的衣服不依不饒:“你說,她嫁給你除了跟著你受苦,還得了什么好處?你有什么資格和她這樣說話”
“住口!”太夫人不待她說話,便是一拍桌子,瞇著眼睛喝道:“婆子呢,都死了么,把這些不知所謂的人給我扔出去!”
蕭延庭聽著一愣,哭聲停了下來,五夫人也是拿著帕子壓著眼角愣住,藤大奶奶張著嘴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
扔出去?
她可是堂堂藤家的大少奶奶,在通州誰見到她不是低頭哈腰恨不得把她供起來,就連皇后娘娘知道她來了,也讓人賞了她布匹頭釵
她竟然要把自己扔出去?!憑什么!
太夫人話音方落,吳媽媽就已經帶著粗使婆子進來了,堵在門口冷意凜凜的看著藤大奶奶和五夫人!
“誰敢!”藤大奶奶一副豁出去的樣子,瞪著眼睛道:“我看你們今天誰敢碰我。”她說完就看著太夫人道:“太夫人,難道我今天說的話不對么,庶子分家自是要和嫡子同樣,這個道理說到哪里我也不怕理虧,我不過是要求您分的均一些,您憑什么這樣對我,還有”她指著碧紗櫥里:“晟哥兒是你的孫子,可也是我妹妹的嫡子,您留在身邊無可厚非,可是他更應該跟著自己的老子娘身邊才是!”
太夫人冷笑連連:“藤大奶奶,你若無知我不怪你,若是心里有所不明,便回去問問你藤家的明白人,等你想明白了,再來和我說話!”說完,一甩袖子:“送客!”
吳媽媽不管其他,帶著婆子就要沖上去。
就在這時,紫薇匆匆跑了進來,朝太夫人道:“太夫人,侯爺陪著藤家大爺來了。”
太夫人還沒說話,藤大奶奶卻是目光一轉,撒潑一樣朝地上一坐,就放聲哭了起來:“爺啊,您快來救救妾身啊,蕭家今兒可是動了殺心了??!”
太夫人聽著擰著眉頭擺擺手,示意吳媽媽暫時不要動,又對紫薇道:“去請進來?!?
二夫人和大夫人雙雙站了起來,瞧著藤大奶奶這樣,愣在哪里一時間瞠目結舌,她們還不曾見過女子有過這樣不管不顧的瘋瘋顛顛的樣子
析秋看著也是哭笑不得。
二夫人,大夫人并著析秋退到了茶水間里。
吳媽媽停了腳步,站在藤大奶奶身邊,譏誚著悠悠的說了一句:“果然商門賤戶出來的,沒有教養!”
這句話可算是極準的概括了藤大奶奶此刻的樣子。
藤大奶奶哭聲一頓,抬起眼睛毒箭一樣射向吳媽媽,析秋看著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二夫人在茶水間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端了茶喝了一口,滿臉的驚詫:“怎么就有這樣的人!”顯然也被氣的不輕。
大夫人低頭喝著茶,臉上表情雖恢復了淡淡的樣子,但眼底卻有著輕蔑。
析秋見大夫人沒有說話,便嘆了口氣,接了話道:“也不知這藤家明日會不會更好些!”二夫人本喝著茶,聽析秋這么一說,頓時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看著析秋便笑道:“四弟妹這話說的真是妙極,我瞧著藤家明日自是能飛黃騰達才是。”說著掩袖而笑。
大夫人也淡淡的抿了抿唇角。
兩人正說著話,外面蕭延亦陪著藤家大爺已經進了門,藤家大爺長的瘦瘦小小的,站在身材挺拔的蕭延亦身邊,尤顯得瘦弱不堪,但一雙眼睛里卻是精光乍泄,他一進門也不看哭鬧著的藤大奶奶和五夫人,首先朝太夫人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禮,一揖到底,滿臉的愧疚和歉意:“太夫人恕罪,愚婦無知,鬧的您老人家不得安生,小侄在這里給您賠禮了!”
顯得文質彬彬,頗有風度的樣子。
析秋在里面聽著微微挑了挑眉,藤家果然還是有明白人。
太夫人看著藤家大爺,面色微霽,點頭道:“也是無傷大雅的事,你把人領回去便罷了?!碧奂掖鬆斢中辛硕Y:“尊太夫人命!”說完一轉身就看向坐在地上的藤家大奶奶,眉頭冷冷的蹙了起來。
藤家大奶奶早在藤家大爺給太夫人賠禮時,就忘了哭,她驚震的看著藤家大爺,不明白以如今藤家的地位,怎么還要對蕭府這樣低聲下氣,大家吵不停當她就去宮里找皇后娘娘評評理去,她誰也不怕!
“蠢婦!”藤家大爺怒喝一聲道:“還不快滾過去給太夫人磕頭賠罪,你若是今兒把太夫人氣出好賴來,我便要了你的命!”
藤家大奶奶聽著身子就是一抖,不由自主的朝后縮了縮。
五夫人知道,自家大哥向來說一不二,他若是想做的事就一定會做得到,如今藤家能有今天,全是他大哥細心鉆研得來的,她心里一驚就跪在了藤大奶奶的身邊,護著藤大奶奶道:“大哥,大嫂是為了我生的不平,您要罰就罰我吧,和大嫂無關?!?
他不說還好,一說藤家大爺越加的怒意難消:“罰你?哼哼!”他說著一頓:“你的賬我會和你細細的算,你休要以為自己能摘的干凈?!?
“還不去給太夫人賠罪!”藤家大爺怒道。
蕭延亦立在門口,看到太夫人厭惡的擰了擰眉頭,他臉色微沉上前一步,負手道:“多說無益,娘也不會和她們小輩計較,藤先生還是將她們領出府去吧?!本故沁B藤家大爺的面子也不給了。
藤家大爺臉色一變,知道今日說什么已是枉然,不如立刻從這里出去,省的再惹了別人的嫌,他轉身朝蕭延亦叉了叉手:“今日多有得罪,還望侯爺海涵,待藤某處理了這愚鈍婦人,再來給太夫人給侯爺負荊請罪!”
蕭延亦沒有因他的話而松開眉頭。
藤家大爺袖子一揮,朝門口跟著藤家大奶奶和五夫人來的丫頭婆子喝道:“還不把人給我拖出去?!遍T外的丫頭婆子就縮手縮腳的走了進來,幾人扶著五夫人,幾人就扶著藤家大奶奶。
五爺跪在太夫人腳邊,頭也不回根本不去理會五夫人此刻的樣子。
就在這時,晟哥兒從里面的碧紗櫥里跑了出來,滿臉震驚和鄙夷的看著自家的母親和舅母,眼睛紅紅的咬著嘴唇五夫人見到晟哥兒,忽然就掙開婆子和丫頭跑去抱著晟哥兒:“晟哥兒跟母親回去,舅母帶了許多好吃的給你,你和母親回去好不好?!”
晟哥兒一揮袖子,就皺著眉頭,眼淚唰唰的落了下來,滿臉的羞辱之色:“潑婦!”說完,一轉身頭也不會的跑出了暖閣,奶娘就跟在后面急匆匆的追了出去。
五夫人噗通一聲坐倒在地上,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羞辱,能比得上自己兒子對自己毫不掩飾的鄙夷和蔑視。
她淚如雨下。
藤家大爺狠狠的皺了皺眉頭,對婆子和丫頭使了眼色,丫頭和婆子就上去將五夫人扶起來,并著藤家大奶奶半扶半拖的出了門。
太夫人的院子門口,遠遠的樹干后,一女子怯怯的伸出頭來看著兩人,不停的抹著眼淚。
房里藤家大爺朝太夫人和蕭延亦行禮:“得罪得罪!”說完,他也沒臉多待,立刻垂著頭臉快步的出了門。
婆子將藤大奶奶塞進了馬車之時,她便瘋了一樣撲倒藤家大爺身上,又打又踢瞪著眼睛道:“您是瘋了么,在外人面前不幫著我,竟還落我的面子!”當年藤家做生意的第一筆本金,可是她娘家送來的,他憑什么這么對她。
藤家大爺毫不留情的推開她,伸手便緊緊捏住藤大奶奶的脖子,瞪著眼睛咬牙切齒的道:“你這個蠢女人,你以為皇后娘娘賞你了幾匹布給你,你就是一品夫人?我警告你,你明天若不過去給太夫人賠禮道歉,回通州我便休了你!”
藤大奶奶臉憋的通紅,她看出藤家大爺真的動了殺意,身子便害怕的抖了起來,她扒著藤家大爺的手,支支吾吾道:“是,是!妾身明日就來賠罪?!?
藤家大爺松了手,轉頭對車外跟著的侍衛道:“送信去給二爺,讓他明日便進京來?!避囃庥腥藨牵偌掖鬆斢盅a充道:“去鴻雁樓定了雅間,明日下帖子給侯爺和大都督!”
這個罪不請不行。
藤大奶奶咳嗽了半天,才緩過氣來不死心的問道:“爺,您便是要休妾身,妾身也要把話說了,妹妹在蕭家這般給人欺負,妾身過去也不過去給她討個公道,哪里就做錯了嘛,您當初不也來侯府”鬧過。
她依舊覺得自己今日毫無錯處。
藤家大爺便擰了眉頭,厭惡的看著她:“你懂什么,前后的事情能一樣嗎,當初妹妹確實受了委屈,我來護著自己的妹妹無可厚非,太夫人向來處事公道,她此后也真的對妹妹照顧有加,可是你今日來,去侯府里質疑太夫人分家不公?你當你是誰,你憑什么質疑太夫人的所作所為,便是皇后娘娘,蕭家的家務事她也無權過問!”他說著一頓,又道:“府里如今在火上烤,油里烹,你不知道去討好太夫人,還得罪了他們,你可知道,將來若是真有狡兔死,走狗烹之時,你以為誰能救你?難道是賞了你幾匹布的皇后娘娘,還是你娘家的幾位土財主?我告訴你除了宣寧侯府,沒有旁人!”
藤大奶奶愣在那里,拉著藤家大爺的袖子道:“圣上不是對您照拂有加么,就連您私走了福建海上生意,他也沒有責怪,圣上是念著當初我們出錢給他做軍資,他顧念舊情,我們有圣上在何需怕一個宣寧侯府!”
“愚不可及!”藤家大爺直覺的和她無話可說:“算了,明日你不用再去侯府了,你給我回通州去,少給我在這里丟人現眼?!闭f完一喝馬車,馬車在路邊停了下來,他頭也不回的下了車,擺手道:“送夫人回通州!”竟是要直接將人送回去,一刻都不停留。
馬車也不管藤大奶奶在里面如何哭鬧,就嘚嘚的朝城門駛去。
五夫人縮在車里,掀了車簾有些心驚膽戰的看著自己哥哥,藤大爺就失望的看著她,袖子一揮就折了彎走了。
五夫人頓時癱坐在地上,如今連大哥也不幫她了,五爺也惱了他,就連晟哥兒也不理她她還不如死了算了!
太夫人房里的暖閣里,析秋隨著大夫人,二夫人走了出來。
二夫人到太夫人身邊,安慰她道:“娘,您也消消氣,和這樣的人一般見識,憑白氣壞了身子。”
“沒事?!碧蛉四樕呀浕謴腿绯?,嘆了口氣朝蕭延亦道:“去和老四說,以后和這個藤家離的遠些,但凡他們有事來求,一概不預理會?!?
蕭延亦面色微沉,點頭應道:“府里與藤家的來往早在上個月便已逐漸斷了,娘放心吧。”
太夫人就放心的點點頭,目光又落在依舊跪在地上的蕭延庭身上,擰了眉頭道:“老五啊,自小我便知道你耳根子軟,可你也該明白,什么話該聽什么話不能聽,竟是任由她這樣胡鬧。”
蕭延庭慚愧的無地自容。
太夫人已不想多說,便擺手道:“你也回去吧,該說的我已和你說了,往后的日子你好自為之吧。”
蕭延庭跪在地上痛苦的抱著頭,他恨不得此刻找個地縫鉆進去
“五弟!”蕭延亦淡淡的開了口:“你回去吧,有什么話改日再說?!彼怀隹冢捬油ケ闶窍朐倭?,也只能喃喃的爬了起來,朝屋里的人各行了禮,垂著頭喪氣的出了門。
析秋看著蕭延庭的背影,也是滿臉的無奈,正如太夫人所說,蕭延庭最大的問題便是他耳根子太軟,五夫人的枕頭風一吹,明日他這些內疚說不定又不知丟到哪里去了。
太夫人見蕭延庭出去,便看著紫薇道:“去看看晟哥兒。”晟哥兒雖小可也懂事了,母親這樣心里定是傷心的很。
紫薇正帶著小丫鬟在房里收拾茶具,聽到太夫人的吩咐,便點頭應是出了門。
大夫人坐到太夫人身邊,忽然抬頭看著析秋,便道:“四弟妹,你剛剛不是著人吩咐去收拾炭爐么,這會兒該是好了吧?!”她說完,析秋便笑著回道:“都好了,在外面候著呢,就等娘入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