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慶三年,驚蟄過后,春風吹入玉門關內,萬物復蘇。
子時時分,玉弓隱入云霧中,肅州境內寶路鎮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一片寂靜,蘭生送走了最后一個酒醉的客人,打了個哈欠,想去收起在黑暗中幽幽飄蕩的酒旗,慢慢跨過門檻,半途卻被一個黑乎乎的玩意兒絆了一下,差點摔倒,他飛快地穩住了身子,回頭一看,卻見那黑乎乎的東西似乎還會動,慢慢坐起來,對著他輕輕吠了幾聲,他唬了一跳,盯睛一看,卻是一只渾身烏黑的大狗,這只狗常年在酒嗣門口乖巧地等著他的主人,兩只黑亮的眼珠盯著他,讓他無端地毛了一下,他拍拍胸脯:“原來是小忠啊。”
黑狗兩只前爪搭在他的手臂上,大舌頭哈哈地對他吐著,蘭生給逗樂了,坐在門檻上,摸著小黑狗:“你來找你爹!”
黑狗汪汪叫了兩聲,算是回答了他,蘭生嘆了一口氣:“真是好孩子,不過你爹好像從后門走了,去賭坊了。”
黑狗若有所思地盯著蘭生的嘴巴,好像在揣摸語意,然后開始扭頭向賭坊的方向看了又看。
蘭生向里伸了伸腦袋,確定掌柜的已經歇下了,便取了客人吃剩下的雞骨頭,遞到小忠面前,認真道:“還沒吃飯,吃點再去找你爹,我看你爹興致還不錯,保不住今兒就在那兒過夜啦,不吃可就一夜餓著肚子啦。”
小忠乖巧地蹲在蘭生面前,嗅了嗅那個土盤子,然后開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蘭生看著小忠的吃相,往手上哈著氣,不停搓著手,低低道:“我看你爹可能待會兒還會去秋香閣找相好的,上回讓他替俺給巧巧姑娘送的釵子,不知道作送沒送哪。”
蘭生對著黑狗,像對著一個老朋友似地絮絮地說著自己的心事,從小氣的掌柜到愛慕的秋香閣頭牌巧巧,黑狗早就吃完了,跑過來挨著蘭心,耐心地聽他說完。
黑狗對蘭生汪汪叫了聲,垂下腦袋開始向賭坊那里嗅去,卻忽地停了下來,警覺得向四周看看,然后不安地跑回蘭生那里,咬著他的袖子使勁往外拖,蘭生疑惑道:“小忠,你還餓哪,我再給你找點吃的去,不過將就點,我困了,要睡......。”
黑狗的力氣忽然變大了,硬是把蘭生給拖了進去,好在秋末冬初衣服加多了,狗牙沒有咯著蘭生,但還是把袖子給咬破了,蘭生做伙計,累得賊拉半死,一年也不過是這幾件冬衣,饒是他再喜歡小忠,這回也惱了,正要發作,卻聽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
不一會兒,門外喧嘩了起來,蘭生好奇地想出去看看,黑狗死命地咬著袖子,他氣呼呼地抄起椅子正要把狗趕開,本已躺下的老板卻神色緊張地披衣出來,手里拿著的燭臺不停地晃著,驚慌地問道:“蘭生,這是怎么了?”
蘭生正要回答,黑狗卻害怕地放開他,一溜煙地朝后門轉去。
十數個黑衣人停在門口,當先一人喝道:“后生,這里可是寶路鎮?”
蘭生點點頭,那大漢從跑到中間一個戴黑紗的纖細人影處,恭敬地細聲說了幾句,好像是在說堵坊什么的,夜風微擺,黑紗拂動間,蘭生瞥見那人一雙美目在幽暗的燈光下發出灼灼的紫光來,竟似野狼的眼睛,那大漢又走了回來,冷冷道:“我們要住店,找三間上等客房。”
掌柜的走了下來,結結巴巴道:“客房都滿了,都。”
話音未落,那大漢的虎目一瞪,掌柜縮了回去,只留顫顫的聲音拋向蘭生:“蘭生,你好生伺候著客人吶。”
黑紗后面的紫瞳隱約地向蘭生掃來,他的心嚇得糾了起來,這幾年世道不太平,關內關外都在流傳著西涼馬賊和幽冥教的可怕傳說,他努力穩住心神:“客官官,小的不敢騙騙您,只剩下兩間中等客房,還有一間下等客房。”
為首的大漢眉頭一皺,似要發作,黑紗女子又柔聲喚道:“喬萬,出門在外,莫要窮講究了。”
那叫喬萬的大漢諾了一聲,斜著一雙吊睛眼自懷中拋出明晃晃的一物:“賞你的。”
蘭生打著哆嗦,接過細看,雙手不由激動的抖了起來,原來那是一錠二兩的銀子。
蘭生混身的活力似有涌起,便屁顛屁顛地引著眾人上了三。
那位黑紗夫人被眾位大漢護在左右,蘭生看著又不僅一呆,忽然想起前年有個讀書人住在他們客棧,曾經搖頭晃腦地吟過一篇文章,里面提到佳人儀態翩纖也不過如此,這位夫人明明蒙著面紗,競比自己的夢中情人,巧巧更美上三分。
安頓了馬匹,蘭生又提了熱水送到各屋,最后來到那夫人房中,有一人截住他沉聲問道:“小二,你可聽此地有人天天買兩斤黃酒,半戽咸鹽的人?”
蘭生摸摸腦門想了想,一點頭:“客官您問那個焦大可是秋香閣的龜奴?現下只有他天天都來打兩斤黃灑,半袋咸鹽。”
那個大漢的雙目迸出精光,臉上的刀疤也更是扭曲起來,一把扯住蘭生,厲聲道:“他現在何處?”
“他是本地有名的爛賭鬼,”蘭生結結巴巴道,手指如風中秋葉,指著賭坊:“現在八成在堵訪,莫非你們是追債的?”
“喬萬放手,”一個柔美的聲音傳來,竟是那位夫人,“這位小二哥如何稱呼。”
喬萬依放開了蘭生,他趕緊伏身答道:“夫人喚小的蘭生便成了。”
“蘭生兄弟,不瞞你說,妾同家奴出來是尋訪失散多年的親人,”那位夫人嘆了一口氣:“那焦大家中可有眷?”
蘭生點點頭:“正是,這個焦大是個爛賭鬼,今年更是把祖宅也賭光了,還差點要把老婆給賣到秋香閣里去,他老婆一氣之下便病倒了,這一年不大出來,他沒錢給妻子看病,便從前面的寺廟里求了個偏方,每天都會到我們客棧打兩斤黃酒,還有半戽咸鹽,說是用來摻著那紅柳葉子,給她夫人擦身的。”
“莫非那焦大是夫人失散的親人?”蘭生疑惑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