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鍘刀擦了擦大嘴,露出了一口并不整齊的黃牙:“這話問得,還能為何,自然是為了活命。你想想啊,山風來時多猛烈,我們能去哪里,能躲哪里?暴雨來時,我們能停下來嗎?夏日如同蒸籠,我們渾身濕透了多少次才能干完活?”
“登高的時候,我們就要拼了命爬到云里去,向下去時,就如同鉆到井里。還有你看看那前面,許多山道就那么一點點路,一個不小心就得摔下來,這可是石階,摔下來有幾個能活命的……”
顧正臣聽著李鍘刀的抱怨,心頭堵得慌。
張水瓢將一口氣緩了過來,以微弱的聲音說:“我們這些人啊,每日用盡了力氣,可這些人還當我們是牲畜,非要趕工趕工。牲畜也要吃草,也要休息,我們呢?”
“他們可是答應我們每日每人三斤口糧,結果呢,每日每人只有一斤,搭配的還是野菜,有時候連個野菜也沒有,就干巴巴地配個咸苦的清水湯!我們是出力氣的,吃不飽,哪來的力?”
“還有,風餐露宿,蚊蟲叮咬,多少人生了病,他們也不給治,也不讓去治,一些人恍恍惚惚,直接從山頂下滾了下去,還有翻出城墻之下的!”
“我們不跑,留下來等死嗎?”
“這次被抓了回來,我們認栽,等好一些我們還會跑,要不然干脆一點,直接將我們抽死在這里!”
張水瓢的目光看向莊藍,滿是恨意。
莊藍聽到了張水瓢后面故意提高聲調的話,可也不敢上前理論什么。張都指揮僉事都不敢得罪的人,自己還是老實點為上。
顧正臣沉默了會,問道:“有這種想法的人,多嗎?”
張水瓢冷笑兩聲:“誰不想跑?這些壘砌磚頭的人不想跑嗎?那些開山的人不想跑嗎?挑著城墻磚的人不想跑嗎?大家都想跑,只是軍士看得嚴,加上擔心牽累到家人,不甘心跑山里當野人,這才沒跑了。”
李鍘刀低頭:“當野人沒什么不好,最好是帶著兒子一起去,免得被抓來服徭役。”
張水瓢看著顧正臣,又看了看張龍、莊藍等人,咬牙道:“朝廷當官的沒一個好人,狗娘養的,前兩年出了一個鎮國公,聽說從海外帶來了畝產十幾石的高產農作物,還說什么好日子要來了。”
“可結果呢,這都要三個年頭了吧,也沒聽說那鎮國公種出多少莊稼來,全都是騙人的把戲!”
李鍘刀將水囊還給顧正臣,神情中滿是嘲笑:“好日子,當個農民有什么好日子?自古以來,農民就沒有過好日子!苦哈哈的生,苦哈哈的養,苦哈哈的長,到年老了,是苦哈哈的死。”
顧正臣撐著城墻站起身來,拍了拍衣襟,看向山上開路的匠人與百姓,問道:“你們服徭役多久了?”
李鍘刀回道:“兩年又三個月。”
張水瓢頹廢:“除了冬日里休息一個月,我們再沒回過家。”
顧正臣轉身看向張龍:“張都指揮僉事,麻煩你將所有服徭役之人集合一下,就在那里吧,山谷地,寬闊一些。”
張龍擔憂:“張兄,這不合適吧,匠人、百姓正在干活,還有許多人去了磚窯那里,這個時候讓他們集合,要耽誤不少進度,你看,要不咱們晚上——”
顧正臣甩袖,斬釘截鐵地說:“執行命令!”
張龍嘴巴張合幾次,有些不知所措。
命令?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啊,哪來的權力命令我?
啥身份你都不說,我怎么執行。錦衣衛有權抓人,可沒權對都司將官發號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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