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郁悶道,“隨便你,反正不是大嬸的那個嬸。”
“那我喊你沈姨算了。”顧留白隨口就說道。
他反正覺得藍姨和這婦人的年紀也差不多。
“隨便。”
婦人倒是無所謂的態度。
心里卻想到,這少年姓盧,修為又不低,那應該就是城中盧氏的子弟,怪不得也不怕惹上事,看來之前自己有些事情倒是多慮了。
顧留白又喝了一口酒。
此酒甚是清洌幽冷,滿口留香,但其實甚烈。
“你覺得王夜狐這人怎么樣?”
喝了一口酒之后,他看著婦人問了一句。
這婦人不管怎么樣都不是普通人。
今夜他的身世終于有了些眉目,雖然忍不住罵王夜狐打啞謎,但其實他心里對王夜狐多少有些感激。
婦人覺得他此時的神色有些異樣,但也不多想,只是淡淡的哦了一聲,道:“這人是個怪物。”
“怪物?”顧留白眉頭微蹙,“何以做出這兩字評價?”
“皇帝和他的兄弟們爭奪龍椅的時候,他是支持大皇子的,并不支持皇帝,那按理算是死敵了。”婦人也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酒,“但皇帝登基之后,他還能好好在宮里呆著,一直到前些天才死,這就已經足夠怪了吧。”
顧留白搖了搖頭,道:“這好像倒不算怪,不是說他一直掌控著神策軍和飛龍軍?長安城里算他帶兵最多,而且他本身又那么強,李氏肯定也害怕玉石俱焚。”
婦人這個時候徹底平靜下來,她的眼睛就不顯得賊溜了,眼瞳就像是一片靜湖,“那倒也不是,按我所知,他就是知道李氏的一個核心秘密,應該是這秘密說出去就對李氏傷害特別大。”
顧留白的眼神倒是反而賊溜了,“大概什么秘密,你知道么?”
婦人搖了搖頭,道:“真不知道。”
顧留白直覺可以從她口中得知更多,于是故意道,“那用一個李氏的秘密換自己一生安穩,也不算怪吧。”
婦人卻有些警覺,皺眉道,“王夜狐死都死了,你對他這么感興趣做什么?”
顧留白看著她認真說道,“有樁疑案事關上代墮落觀道子,我懷疑王夜狐知道隱情,但沒來得及和他接觸,他就已經死了。”
婦人也認真的看著顧留白,道:“任何有關墮落觀的事情,你這樣的年輕人最好不要想去探究,哪怕那事情再怎么和你有關,你也別去管,不然死得快。”
顧留白沉默下來。
他其實在想到底怎么說這件事。
但這婦人卻覺得他是年輕人心高氣傲不服氣。
年輕人終歸叛逆。
婦人忍不住就嘆了口氣,道:“你應該知道李氏有李氏機要處?”
一聽李氏機要處這幾個字,顧留白就頓時更加確定這婦人在靜王府之中的地位絕對不低。
他也不掩飾,點了點頭,道:“知道。”
“那你就應該知道李氏機要處是何等的厲害了。”婦人認真解釋道,“李氏機要處之所以厲害,是因為李氏幾百年的累積,李氏在前朝就是頂級的門閥,但李氏做派一直都是一樣,實力都不放在明面上,都是露一小半,藏一大半。李氏機要處就像是一個宗門里頭的精英殿,你只要看看現在的李氏,無數的外姓和嫡系在外面拼命,但他們真正得到的好東西,卻都不是自個能夠享用,而是都堆到這個精英殿里面。只有進入了李氏機要處,才能夠得享李氏真正厲害的資源。幾百年來,李氏一直都是這樣。但我可以告訴你,墮落觀也是這樣的做派,而且墮落觀積累的時間可能都比李氏還要多兩三百年。”
“墮落觀厲害不厲害我當然清楚。”顧留白此時已經想好了,他看著婦人,認真道,“但如果有不得不查的理由呢?比如只有查了,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到底是誰。”
“啊?”婦人吃驚得左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心里十分驚喜。
沒想到今夜還聽到了一個八卦。
這盧氏子弟按年紀來看,應該是盧氏四房的盧樂天?
這人還很有才名。
但他其實并非盧氏四房所出?
顧留白一看這婦人的樣子就知道她肯定會錯了意,不過他覺得這樣也挺好。
“按我現在查到的線索,我親生爹娘都已經死了。”他看著婦人,認真道:“而且只知道上代墮落觀道子認識他們,但他們的死又和王夜狐有關。現在王夜狐這一死,線索就幾乎全斷了。除非能夠找出更多和上代墮落觀道子有關系的人,再從他們身上入手。”
婦人認真的看著顧留白的眉眼。
她眉頭微微皺了起來,顧留白眼底里的感傷掩飾得很好,但是她偏偏看了出來。
她心里突然有些同情。
越是同情就越是想勸,“這里面早已經是一筆爛賬,你聽我好好說,我知道的是,李氏當年雖然從大隋手里得了天下,但其實不就是擊潰了大隋的軍隊,奪了大隋的疆域,但李氏那時候其實還不算是擊敗了墮落觀。墮落觀蟄伏起來,可能也就是覺得李氏比大隋的楊氏有用,只要大唐比大隋強,那他們覺得到時候掌控大唐,獲得的好處就更多。李氏當然不是這么想,他們自然不想淪為墮落觀的傀儡,但一直到上代墮落觀道子崛起,李氏和上代墮落觀道子相當于聯手,才將墮落觀真正打得元氣大傷,不復當年之能。”
顧留白心中微驚,“李氏和上代墮落觀道子是盟友?”
婦人輕聲道,“一起對付墮落觀的時候是的,但后來好像沒見著李氏和這上代墮落觀道子在一塊,又分道揚鑣了。按我所知,這里面到底有多少事情,至少李氏機要處是不愿意提的,也不愿意別人追查,所以你要查和上代墮落觀道子有牽扯的人,李氏機要處肯定不樂意你這么做,因為很有可能牽扯出李氏的什么秘密。”
顧留白默默地想,那按照這個意思,或許要從李氏機要處著手,才有可能查得快?
婦人見他默然,接著勸誡道,“你現在過得不好么?若是你生父生母還健在,或許你心中不甘,但若是你都確定你父母已經死了,我覺得這陳年舊事還是不要再去糾結了,以免招來殺身之禍。”
顧留白沒有馬上回話,他喝了一口酒,呼出了一口酒氣之后,才看著她認真道,“不開玩笑,我認真問你,那這件事若是換在你身上,你真的就當做不存在,不去查了么?”
婦人沉默了一會,道:“我會當做不存在,因為我知道我沒能力去查。”
“算了,喝酒。”顧留白也看出了她眼底里藏著的感傷。
是啊,一個人手里頭有金豆子,但吃這種東西平時都好像吃不到,都要做賊一樣偷溜出來吃,還能有什么能力去查這種事情?
婦人點了點頭,喝了一口酒。
“你酒量倒是不錯。”顧留白看著她紋絲不動的臉色,真心有些佩服道。
這酒不只是烈,后勁也足,他若不是推動真氣壓制化解,他覺得自己一罐子下去都要暈。
“我天生能喝酒,酒對于我而就是有味道的水。”婦人頓時有些傲然。
“厲害。”顧留白試探性的問道,“這酒肯定特別金貴,你連這種酒都能一晚上喝五罐,為什么好像平日里連個肥肉都吃不到?”
婦人看了他一眼,道,“有人管著我,覺得對我身體不好,所以平時堅決不會讓我吃。”
顧留白道,“平時溜出來也難?”
婦人點頭,“得找機會,老虎也總有打盹的時候。”
顧留白笑了笑,道:“聽著真難。”
婦人也笑了笑,道:“這座城里,沒幾個人不難。”
顧留白一邊喝酒,一邊道:“王夜狐和墮落觀有勾結嗎?”
婦人道,“應該沒有,而且他活著的時候,總感覺他有什么巨大的陰謀似的,但到死都沒有,所以我才說他是個怪物。”
“那你覺得玄慶法師是怪物么?”顧留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