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越州的主城通方時,為了讓自己顯得更合群一點,也為了滿足蕓香對邊陲服飾的執著,周棠一行人換上了在勾涼買的衣裝。
周棠選了一身墨玉色鑲銀邊的小長袍,襟口處的花紋華貴卻不張揚,襯得臉龐更加俊秀。他少年風姿,策馬緩行,顧盼之間熠熠生輝,招惹得閣樓上的閨秀們探窗偷瞧,有那膽子大的,直接往下丟自己的香帕。
然而周棠對飄下來的帕子視若無睹,他眼里殘留的全是今早小夫子穿上家鄉服飾的模樣——那一剎那他差點沒有認出小夫子。
看來蕓香說得對,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只有土生土長的勾涼男兒,才能把這衣服穿出那樣的韻味來。那身月白色深藍紋飾的羅袍,真是再適合他不過了。長發簡單地在腦后束起,別有一番灑脫俊逸,一點也不似往日那般古板,甚至還帶了點異域風情。
此時洛平就在他的側后方,安安靜靜地騎馬相隨,周棠時不時回頭瞥上兩眼。
洛平看見了,便對他打眼色讓他好好看路,次數多了,他就趕上前來數落他:“怎么心不在焉的?別仗著自己馬術好就掉以輕心,當心摔下來,骨頭都能裂了?!?
周棠扭過頭正了正身子,心下嘆息:哎,果然,無論外表變成什么樣,這人始終都是那個愛管教他的小夫子??墒恰@樣的管教也讓他覺得很開心。
走著走著,周棠忽然想起一件事,探著身子湊到小夫子身邊使勁嗅了嗅。洛平怕他跌下去,趕忙與他靠得近些:“又怎么了?”
“小夫子,你沒有佩戴那個香囊么?”周棠說,“我覺得你穿這身就該把它戴上,那真是完美了?!?
洛平搖了搖頭:“娘送我是一番心意,我收著就是了,沒必要天天戴著。”
“哦。”周棠沒有追問,他看得出來,小夫子對那個香囊確實有很深的芥蒂。他還記得那晚洛平跟他說的話,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小夫子為什么鉆進那樣的牛角尖里去了。
一路平靜。保險起見,洛平沒有讓周棠從越州的東南面走,而是取了北面的道路。
盡管從北面到通方要繞很大一圈,還要渡一條寬河,十分耗時,但他寧愿多走幾十里路,也不能讓周棠面臨盜匪洗劫的危險。
經過通方城門時,守關的士兵仔細驗證了他們的文書和璽印,確認他們的身份后,火速派人通報了知州大人。
誰知他們等了大半炷香的時間,連個人影都沒瞧見。
他們沒有事先知會突然到來,可能的確有些倉促,但那知州大人遲遲不來迎接,任他們在城門口喝西北風,顯然是不把這個“越王”放在眼里了。
眾人正不耐煩時,遠遠地跑來一個小廝,說是知州大人事務繁忙抽不開身,讓他來給他們引路,去與知州會面。
聽了這話,洛平的眉頭皺了起來。
周棠冷哼一聲:“既然知州大人忙到無暇□□,那本王又豈敢去貴府打擾?直接帶本王去王府宅邸吧,會面之事,明日再說。”
那小廝猶豫了一下才躬身道:“是,奴才遵命?!?
跟著小廝在城中七拐八繞時,洛平把手落在周棠的肩上輕輕拍著:“這兒的知州要給你下馬威,你如此回敬他,做得很對,不要與他慪氣?!?
“小夫子,我沒有慪氣,我早料到會這樣了。而且我想知州大人恐怕也不是在孤軍奮戰,他肯定招攬了不少當地官員想要架空我這個王爺呢?!?
“是的,這也是我最擔心的?!?
“你不用擔心,我會想辦法把他們一個個收服的。”周棠側過頭對他粲然一笑。
瞅著他的這個笑容,洛平心中反倒有些五味雜陳。
他的小棠真的長大了,已經學會先一步忖度人心、算計對手了。
雖說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可當他們來到那座所謂的“王府”前時,所有人還是為眼前所見感到震驚。
蕓香忍不住問那小廝:“喂,你是不是帶錯路了?”
小廝回答:“沒有啊,就是這里。”
說完他撿起一塊斜倒在墻邊的牌匾展示給他們看:“吶,上面寫著越王府啊?!?
這下周棠的臉色是真的不好看了。
皇上的敕封數月前就傳了過來,這么長時間,他們就給他準備了這么個破敗不堪的住處?連牌匾上都結滿了蜘蛛網,說不準還是前代越王留下的。
他好歹是個皇子,受到這樣的待遇,他怎么能咽得下這口氣!
那個小廝不知是怎么被他主子教導的,也是目中無人,帶他們到了目的地轉身就走。周棠知道攔他無用,就隨他去了。
黑著臉,他推開府邸的大門。
吱呀一聲響,門剛開了一條縫,突然被人從里面大力拉開。
周棠嚇了一跳,向前踉蹌一步差點跌倒。
洛平見狀趕緊伸手去扶,誰知宅子里頭竄出來好幾個人,撞得他也站立不穩,反倒是被周棠扶住了。
“怎么回事!”周棠大喝一聲,侍衛們立刻把那些人圍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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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正值黃昏,侍衛們出鞘的刀上反射著夕照的光芒,刺得那幾個人慌忙用胳膊遮住眼睛。還有人兩腿打顫,當場跪了下來。
周棠本就一肚子火,冷不丁又被這些來路不明的人驚嚇到,更是怒上加怒,呵斥道:“你們都是些什么人!報上名來!”
洛平見他們頭發披散衣衫襤褸,而且個個骨瘦如柴,已經看明白了。他上前攔住周棠的咄咄逼人:“他們不過是些借宿此地的流浪兒,你不要為難他們了,讓侍衛們放下刀吧?!?
周棠仔細看看,確實如此。想來這個宅子空置了很久,又無人看守,那些無家可歸的人就到這里來休息生活了。
小夫子開口求情,周棠還算聽話,揮手把他們放了,來一個眼不見為凈。只是心里那個怒火啊,燒得他臉上都發紅了,胸口劇烈起伏著。
“好了好了,別氣了。這宅子打掃打掃還是能住的。這幾日我找人好好修葺一下,保證給你一個漂亮氣派的王府可好?”洛平知道他委屈,放柔了聲音哄道。
“小夫子!他們欺人太甚!”
“是,我知道,可我們現在只能忍。”洛平摸摸他的頭,“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們會為今日的怠慢和輕視付出代價的?!?
仆從和侍衛們大氣也不敢出,他們知道,這種主子大發脾氣的情況,只有這個叫洛平的男人擺得平,其他任何人插嘴都是找打。
洛平好不容易安撫好周棠,正要往里走,居然又從門里出來一個人。
周棠氣不打一處來,推了那人一把:“還有完沒完了?你把本王的府邸當茅廁么!磨磨蹭蹭的!快滾!滾!”
那人個子很矮,看著還是個小少年,身板又瘦弱,被他這么一推,整個人跌在了地上。
周棠還要趕他,被洛平喝止住了:“小棠,不要鬧了!你沒見他腿腳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