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洛平出了城。
當初他在秣城郊外開的酒肆現在生意十分紅火,老遠就聽見里面劃拳拼酒的聲音。
臨得近了,又傳出一陣喧嘩,大概是有人賒賬不還,被轟了出來。
只見孫大娘把一個木頭條凳舞得滴水不漏,直把那人打得抱頭鼠竄,差點撞到剛要進門的洛平。
孫大娘的條凳在洛平面前戛然而止:“……老板?”
洛平贊道:“孫大娘,功夫又精進了。”
孫大娘立刻笑開了花,忙把他迎進店里,騰出個雅間給他。
數年不見,在孫大娘眼里他仍是那個有本事當官沒本事照顧自己的年輕主子,便按著他以前的喜好問道:“龍井?”
洛平卻搖了搖頭:“今日想喝酒,來一壇春醪吧,喝不完我帶回去。”
孫大娘關切道:“才剛回來吧?當心喝得糊涂了,在京城里闖禍!”
“回來有一陣子了,就是一直太忙太清醒,都沒空糊涂一回。孫大娘,去拿酒來吧,放心,我有分寸的。”
“好好好,這就給你拿去。”
洛平空腹喝了兩壺,就有了些醉意。樓下嘈雜人聲也都漸漸聽不清晰了,倒是有一個腳步聲,軋著樓梯,切切傳到他的耳朵里。
來人說:“我不來找你,你便要一直不理我么?”
洛平道:“王爺休息好了?坐吧,我家酒肆的春醪是最醇的。”
周棠沒有坐到他的對面,而是直直走到他身邊,彎腰扳過他的臉,堵住他的唇。
酒香蔓延在兩人的口中,洛平眼中迷離,微醺的腦子不怎么聽使喚,看周棠長長的睫毛近在咫尺,一時竟出了神,沒有閃躲。
周棠急切地吮吻著他的唇舌,舌尖在他的上顎來回舔舐,撩起洛平的絲絲戰栗。
明明累到筋疲力盡,可回到浮冬殿根本無法入眠,滿腦子都是這個人,想見到他,想指責他,問了他府上的人找到這里來,終于見到了面,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最后剩下的就只有渴望了。
周棠的呼吸變得粗重,他有些急躁地壓迫著洛平的后腦,吻得更深。
洛平把手輕輕撫在他的臉上,手指撫摸過他的眉毛、眼睫,羽毛般輕柔,像是在說著安撫的話。
周棠漸漸平靜下來,戀戀不舍地放開他:“小夫子,我很想你。你是故意的吧,打發我一點甜頭,再遠遠逃開吊我的胃口。”
洛平望著他笑,那笑容都被春醪酒熏得香甜:“我也很想你。”
周棠一愣,三個月來的憤懣,居然就在這五個字里灰飛煙滅了。
他被洛平坦誠的眼神勾得口干舌燥,干脆坐在同一張條凳上,順勢把他攬在懷里,還要親上去,這次被洛平讓過了。
“我很高興你今天在朝堂上說了那番話,”洛平說,“你能如此豁達,自己想到這樣做,我便放心了。以后即使沒有我在你身邊,想來也不會做出莽撞的事了。”
“小夫子你在說什么?”周棠皺眉,“你不是又回到我身邊了嗎?”
洛平自知醉后有些失,換了個話題道:“你花了三年多心血訓練的南山軍,成了別人的嫁衣裳,不會覺得不甘心嗎?”
“不會啊,我自己還留了一千近侍,送那小皇帝一千又何妨?再者說,這件嫁衣以后我還是要收回來的。”
“嗯,你看得透就好。”洛平端起酒盞送到他唇邊,“你不喝一點么?我拿了一整壇,不喝浪費了。”
周棠笑著飲盡:“很少見你這么貪杯。”
洛平又斟了一杯自己喝了:“今日你回來了,要慶祝的,今朝有酒今朝醉。”
……
這一夜直喝到酒壇空空,酒肆打烊,洛平爛醉如泥。
孫大娘見了很是吃驚,因為她還從未見過洛平這么失分寸的時候。不過她沒有斥責什么,反而很高興的樣子:“這孩子醉一醉也好,他管教自己太嚴了,我看著都替他辛苦。”
“孫大娘,我送他回去,你放心吧。”周棠說。
孫大娘就著月光看了看眼前這個年輕人,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你是七皇子殿下嗎?”
“是,我是。”
“哎呀,我都快認不出你了。那時候才這么一點點小,現在都長得這么俊了啊。”
在孫大娘的眼里,他也一直是個小孩子。
周棠把洛平抱上自己的馬車,一路緊緊擁著他回到洛平府上,安頓好后,忍了又忍,終于只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回到浮冬殿,帶著那人身上的酒味,周棠睡了三個月來最安穩的覺。
*******
次日,小皇帝召見越王和洛副使密談。先皇的遺詔被放在三人面前。
周棠瞪著那份遺詔,心中百味雜陳。
——北凌為患,遣周棠攘之。
洛平說的沒錯,人在彌留之際,往往能想通許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