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垂了頭,在春燕跟前做出一付害怕的模樣來,此時全盤否認不行,只得認下些來,吸一口氣道:“我原不敢認,雖是一個村的,可她自來不出門,我只見過幾回,隔了這許久認不真了。”
春燕眉頭卻未松開,這事不報上來,到底是個疏漏,石桂又道:“何況這事兒干系這樣大,沒認準我也不敢開口。”這倒是真,石桂也是新來乍到的,萬一認錯鬧出來,平白添一樁麻煩事。
春燕這才松了眉頭,嘆息一聲,看了她道:“往后有甚事,你覺著有幾分確實了,就報上來,便是虛驚也比如今這樣好,可沒幾日了?!闭f著又轉(zhuǎn)回去,吩咐門上的人把陳娘子叫了來。
打醮祈福的日子將要到了,這事兒是葉氏在辦的,不光犯法,還損陰德,要是鬧起來,老太太頭一個就受不住。
陳娘子買人賣人也不是一二回,心里度著怕是新去的丫頭差事當?shù)貌缓茫肓藵M肚子說辭,再要屬狗的丫頭,可沒這么便宜了。
哪知道竟是這么一樁事,唬得趴在地下,不住給葉氏磕頭,又自個兒打了嘴巴子:“我吃這一行的飯也不是一日兩日,怎么也不敢為著幾兩銀子就把營生給搭進去?!?
葉氏料著她也是受了人的騙,宋家說要買進來,也不是一個人牙子來應(yīng),陳娘子想先得著巧宗,各處去收人,受了騙,只人已經(jīng)買了來,要怎么打發(fā)打發(fā)了她,屬狗的又怎么補上來
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家里肯賣的早就賣出來了,不肯賣的,上門也叫人大耳刮子打出來,陳娘子十里八鄉(xiāng)的跑,就收著一個,這一個是她四處打聽了問來的。
她肚里一把算盤,宋家的生意雖不是長作長有的,可宋家有頭有臉有名望,就算是打響了招牌也好,往后鎮(zhèn)上這些個富戶,知道她替宋家挑過人,自然高看她一眼,生意好作,石桂算一個,這個綠萼又算一個。
陳娘子在綠萼身上可花了大血本,外頭有自然也有些作假的事,譬如講究吉兇的人家,算一算得要個屬相生辰的,晚上一兩月大半年的也沒個論道,又不是樹樁上頭生年輪,還能劈開了人一輪輪的數(shù)不成。
可宋家卻說,這些買來的丫頭都要叫宋老真人看過,通仙觀的名頭這一帶何人不知,都道那是個老仙人,騙得過肉眼凡胎的,還能騙得過半仙去
陳娘子也知道這個丫頭是有些古怪的,船上賣出來的,那婦人只說是前夫的女兒,卻沒說出身,陳娘子經(jīng)得見得多了,似這樣的事只多不少,女人家死了男人怎么討生活,賣了女兒各自求生去。
何況這一個還不是親生的,小姑娘買了來的時候半條命都快沒了,陳娘子在她身上還倒賠了許多醫(yī)藥錢,若是換個年份還好買些,遭了三回災(zāi),村里能收的都收了,手上可巧只有這一個。
又是請大夫又是燉湯,倒成了做善事,如今一五一十哭出來,葉氏讓春燕去問綠萼,綠萼點了頭,聲如蚊吶:“陳嫂子活命之恩,我不敢忘。”
原來那個繼母是怎么虐待了她的,一并都說了,若是年紀再大兩歲,只怕就要給賣到臟地界去了,她身上又沒刻著秀才女兒的名字,自家回了鄉(xiāng),半路把她給拋了。
問她族中還有何人,搖頭不知,娘親死得早,姚夫子又是這么個榆木疙瘩,后討進門的娘子連親戚都沒走動過,他又不常跟女兒說話,自家是個秀才,女兒大字不識一個,尋常連門都不讓出,因著后來的娘子兇悍,光對女兒說些個三從四德的話,綠萼打小聽到大,后娘將她賣了,她在船中早早聽見,卻叫打怕了,抱著膝蓋哭個不住,卻一聲都不敢出。
葉氏皺了眉頭,這事兒總歸難辦,這法會是老太太的心病,念了十七年,要是到了十六的正日子人湊不齊,誰擔得起。
春燕小心翼翼覷了她的面色:“太太放寬心,這事兒也不是一日就能急得來的,不如先在家里呆下,再慢慢尋訪,看她那頭可還有親戚沒有?!?
要是有也還罷了,若是沒有了,就成了燙手的山芋,打發(fā)了不是,可要養(yǎng)著,又算什么當姑娘還是當丫頭
葉氏一聽便點了頭:“叫人看了她,別鬧出什么來。”眼兒一睇,春燕就知道得防著二房的人,老太爺最講究清白名聲,若是把這個捅到他跟有去,兩邊都討不著好。
姚夫子是當過教諭的,一查即知,可他本是秀才,不能為官,也不知道是頂了誰的缺上來的,這里頭又是一本爛帳,縣里接了人,管是必得管的,可愿不愿意盡力去查又是另一回事了。
陳娘子還跪著,心里也不知罵了幾句殺千刀,可她也是上家買了來的,水上行舟,到哪兒去找,綠萼連繼母的家鄉(xiāng)都不知道,說要尋訪譬如大海里頭撈針。
春燕先領(lǐng)了人下去,陳娘子知道關(guān)竅,這人宋家不會留,但要留過八月十六,她又給葉氏磕了頭,說些挖心掏腸的話,葉氏不耐煩,揮了手,陳娘子便知道這事兒落不到她身上了,才剛松得口氣,繁杏領(lǐng)了她出去,笑瞇瞇的:“陳大娘嘴上可得緊,砸了生意是小,砸了飯碗可不值當了?!?
陳娘子一身汗涔涔,連連點頭陪笑,人出了門,一眼就看見石桂正等著,看她出來正要迎上去,春燕同她招招手:“石桂,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