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一問,石桂的心都跟著提了起來,不錯眼的盯著水生,洗干凈后這個孩子也生得眉清目秀,只臉上身上黑的跟炭一樣,人又瘦又小,石桂努力從他身上找出一點喜子的影子來,伸手想要摸摸她,那孩子卻忽然生氣,眼睛惡狠狠的瞪住石桂。
明月一巴掌拍了他的頭,很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一聲,一面揉了他的腦袋一面跟石桂解釋道:“營里人把他慣壞了?!泵X袋又捏捏他的耳朵,水生半點也不躲,由著他捏了,還低頭去啃雞架子。
水生不似明月,明月打小就在道觀里討生活,嘴甜腳勤快,師傅師兄才能多看你一眼。水生跟著他的時候大概看著只有丁點大,問他又說不明白,拐出來都不知道多少日子,船上有的是災民有的是良民,分餅子吃的時候,他先不敢爭,分到手里啃得滿嘴都是餅屑,一看就知道是逃災出來的。
營里都是漢子,哪個也不會同個小鬼爭食,他卻依舊還是頓頓吃不飽的模樣,明月把自家那份給了他,旁的時候他這樣也還罷了,對著石桂,明月便拍他一下:“給你吃雞,你還瞪人?”
水生立時軟下去,也不梗著脖子了,手上還抓著雞,把頭搖的跟博浪鼓似的,一字一頓時:“沒有姐姐!”
他都說了沒姐姐,石桂本也覺著他像喜子的地方并不多,看他一回,眼睛里含了淚,轉過臉去,這一個是運道好的,也不知道秋娘喜子往哪兒去了reads;。
明月急得直撓臉,長了個子性子卻沒變,搓了手又想安慰她,又說不出口,走的地方多了,看的多聽的多,有些事不必問明白就知道如何,楚地大水,連燕京都聽說了,睿王還調了糧草送過去接濟,也依舊還是有許多買賣人口的。
楚地多美人,燕京城的胡同里那一陣兒便說有楚地來的新鮮貨,這些個兵丁一旬也有兩天假,明月跟著的幾位哥哥,就少有沒往里頭踏足的,他到了半生不熟的年紀,打量他的人也多起來,原來跟著去行院都是吃些細點心在外頭等著,年紀大了反不敢進門。
石桂提著的心沒落地,又跟著揪起來,輕輕嘆息一聲,強笑道:“你們吃罷,還要不要添點面?!惫召u出來的那許多,怎么會這樣巧就是她弟弟,出去打了一盆水來,好給他們洗臉擦手用。
小孩兒才剛瞪了她,可她也不惱,給他添面還給他擦手擦臉,他自家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垂了頭鼓著嘴兒不語,明月好容易又見著石桂,還想著要好好說說話的,叫水生一茬,實在張不開嘴了。
兩個都有許多話不曾說,一時半刻也說不完,明月拖著小尾巴,也沒法子絮叨那些,覺著有些丟份,這孩子就認他一個,丟又丟不開,石桂絞了帕子遞過來,他伸手接了胡亂抹一把臉:“這幾日不得閑,得虧著不必進城去找你了,等忙過這一段兒,我再來找你?!?
石桂耳朵聽著他的,眼睛卻還盯著水生,自家也知道魔癥了,他都說了家里沒姐姐,真個是喜子怎么會不記得自己有個姐姐呢,秋娘日日念叨,喜子便不記得有她了,也知道家里是有姐姐的。
明月摸摸鼻子,心里罵一句臭小子,又有些疑心石桂是不是不好意思看他,頂著他那么一張臉,走街上哪個不多看一眼,偏偏石桂沒拿他當一回事,咳嗽一聲清清喉嚨:“下回我來給你帶桂花鴨吃?!?
知道離得這樣近,告辭起來也痛快,以他的腳程,一時三刻就到了,住得這樣近,甚事都不急在一時了,領著水生就要走,劉婆子立在外頭眉花眼笑的,還想問問這后生訂沒訂親,又看看石桂,沒張開嘴,一路送出去。
哪知道明月人都走到門邊了,回身問了劉婆子:“借問大娘一聲,你們這兒可造不造醬腌不腌菜?霜降之后腌菜吃口最好?!?
劉婆子大喜過望,她打了半天主意,最要緊的還是生意,兵營里頭人多,要的菜也多,若是只往她家里要菜,幾個醬缸都不夠的,那還不賺大發了,搓了手連聲道:“有有,怎么沒有,你要吃甚?醬瓜茄子筍脯蘿卜胡瓜,要丁要片要什么都有的?!?
明月笑一聲:“那敢情好,等那頭收拾好了總要收羅,吃了媽媽一條臘肉,可不饒你的生意。”才剛還喊大娘,幾句話就成了媽媽,石桂看著他便想笑,明月卻沖她擠擠眼睛。
他還不知道石桂是怎么從宋家到了這里的,可她既說里頭有主家的,那就還是丫頭,不知是不是被轉賣了,又在找弟弟,必是大水的時候家里人離散了,往后他常來常往,總要尋個由頭才是。
劉婆子滿心的算盤,這兒哪一家不做些腌菜醬菜,要叫別個把這天上掉下來的錢擼了去,她可不得悔青腸子,趕緊問道:“不知道吃口怎么樣?是要咸還是要酸?”
明月順手指指石桂:“我們那兒人口多,要的菜也多,大娘要送腌菜來,先問問她,家鄉味兒我最愛那兒,咱們幾個把總里就有我同鄉,他們吃著好了,自然就好?!?
劉婆子聽了嘴巴都合不攏,再問他有多少人,明月笑一聲:“總有千把人,后頭還有人要來呢?!眲⑵抛雍薏坏媚钜宦暦?,這些人光是吃上就能賺出多少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