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果然似他說的那樣,隔上幾日才又來了,劉婆子的醬菜還沒腌好,先拿蟹醬塞他的嘴兒:“軍爺嘗嘗這個,這個是拿才撈的小螃蟹新熬的,拿這個拌飯拌面都好。”
明月身后還跟著水生,他坐在門坎上不肯進屋里來,明月也不管他,由他坐在門前,水生不住回頭去看,聽見里頭有明月的聲音就安心呆坐著,也不玩也不動,托了腮兒看著門前的菜田,菱角拿了草編的蚱蜢在他眼前晃,他也不去看一眼。
九月里天還是熱,爬山過坡總要出汗,明月還穿著甲衣里的褪色布衫,背上濕了一片,石桂絞了巾子給他,問起水生來:“你的小尾巴沒跟著你?”
明月點點門外頭:“在外頭坐著呢,他就是這么個孤拐脾氣,跟著兩年多了,在營里頭也不大喊人。”這是叫人販子打怕了,這這樣拐來的孩子,預備了出去賣的,拐子怕事兒,先教的就是姓名爹娘,一句不對就是打,那幾個里頭年歲小的,只記得拐子是爹,再問起自己爹娘來,一個都說不出來了。
也就是水生看著瘦小,卻已經懂事了,這才能說上兩句,還知道是坐了船出來找爹的,旁的就不肯再說,怕他們隨意打發了他,死死摟著明月不肯撒手。
石桂提了水出去,遞給他一個碗,他抱了手不肯接,石桂把水放在他腳邊,里頭還擱了桂花蜜,笑瞇瞇的告訴他:“你喝罷,是甜的reads;。”
這孩子一雙眼睛越看越像喜子,石桂問他:“你叫甚么名字?”這一句觸著他,立起來就要跑,被跟在后頭的明月一把提起來拍了兩下屁股:“我還在呢,你怕什么。”
石桂看他是果然害怕的,也不再問他,笑一笑道:“是我問得狠了。”她給的東西水生不肯吃,就讓菱角給他,抓了一把糖果子塞到他手里,還把草編的蚱蜢給他玩了。
菱角同他怕是差不多年歲,卻要高得多,石桂手上在忙,眼睛卻盯著門坎上的兩個人,細問明月:“你們救了他的時候,他多大了?”
明月撓撓頭,還真沒人細問過,只知道他是家鄉那一帶的,多大了叫什么都問不出來,看見人就躲,明月同他吃住好一陣子,這才從他嘴里掏出找爹兩個字的來。
那個人販子舟上五六個小兒,都不知道轉過幾道手,哪里還說得明白,明月看著石桂滿眼都是希冀,可這兩年多前的事倒有許多記不真了,想了好一會兒才道:“他都跟著我兩年多了,船上又不知道呆了幾日,從楚地到燕京那一片兒,怎么也得三四個月,大約八歲?”
石桂發急:“就沒仔細問一問,生日是什么時候,家里是做什么的,爹娘生得什么模樣,鄰居叫什么姓名?”
明月眨眨眼兒,一營里都是男人,一回問了他不答,還能回回問不成,他自家都不過生日,更別說水生的生日了,活命的那一天就是再造了。
明月沒生氣,石桂卻紅了臉,跟他陪不是:“我心里著急,不是沖你發火。”她這么瞪圓了眼兒,看著要哭不哭的樣子,明月還真生不起氣來,原來覺得她生得像兔子,這會兒眼睛一紅看著更像了,倒想揉揉她的腦袋,手都伸了出去,又反回來叉了腰道:“這值什么,我帶了桂花鴨來,咱們中午吃罷。”
營里處處事還沒辦好,明月這才有空出來,就讓劉婆子□□,說要瓜菜,拉著一車車的往營里送,劉婆子自家沒種這許多菜,便去找莊頭,她撒腿跑了去找莊頭娘子,明月就坐在屋里吃素酒。
兩鴨子一只是已經鹵好的,石桂把鴨子切了給明月吃酒用,還拿了鴨腿兒出門去,一只給了菱角一只給水生,正要叫他,看他縮著脖子的樣子想起蘭溪村家里的土墻來,那會兒秋娘出門,喜子也是這么守在門前等著娘回來的,咬咬唇兒輕聲道:“喜子,過來。”
水生耳朵一動,轉身就看過來,看見是石桂端了碟兒立在身后,他瞪了眼兒不說話,明月跟在石桂的身后出來,張大了嘴巴,叫他水生十句里頭有五句是不應的,一時倒弄不明白到底是不是石桂的弟弟。
石桂先是大喜跟著又忐忑起來,一顆心怦怦直跳,又不敢伸手抱他,怕他還跑了,蹲身告訴他:“我叫石桂,你叫喜子,娘叫秋娘,爹叫石頭,還有個阿奶”
不提俞婆子還罷了,提到她喜子忽的轉身又要跑,石桂追出去兩步,明月繞過她往前,幾步就把喜子拎起來了,捏著他的耳朵罵他:“你找著姐姐還不想認!”
石桂趕緊要攔,來來往往許多村民看著,都知道是來收瓜菜的,打眼看一回,宋家這戶平日里閉門不出,沒成想好事偏偏落在她家了。
喜子又是蹬腿又是踢腳,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勁,連明月都要折騰不動他,把他兩只手緊緊攥著,帶進屋里去,把他抱在懷里,不許他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