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自習(xí)了武,五感便靈敏許多,石桂走在他身邊,側(cè)一側(cè)就能瞧見她睫毛投下半月的陰影,眼睛看著耳朵聽著,鼻子里頭還聞著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兒,又不是胭脂花粉又不是頭油香膏,聞見了就覺得清爽,從鼻尖到胸中都是一股清涼意味。
天氣暑熱,在宋家時丫頭們還不方便日日洗澡,在別苑攏共就這幾個人,葉文心本就愛潔,日日都要沖一回,天熱的時候浴涌里放上半涌水,拿香胰子搓一回,身上不粘膩了,就拿水沖干凈。
小院里再沒旁人,似菱角這樣大的,就在葡萄架子下面沖澡,院子跟院子還隔著門墻,劉婆子在外間縱有人來,也都聽不見看不著的。
石桂種了薄荷,摘些薄荷葉子在水里揉開了,泡出味兒來用這個洗澡,她最怕熱不過,拿這個洗了耳后身上都是清涼的,洗頭的時候還拿這個揉頭發(fā),揉到頭皮發(fā)涼,才是真的爽快。
她比葉文心動的多,天天回去一身汗,不洗澡受不住,原來在宋家也非得絞了巾子擦過,得了閑就往鄭家去,旁的不說,只有一樣好處,買了個浴桶在,自家燒了水,關(guān)上門就能洗澡了。
鄭婆子那會兒說她費水費柴,石桂一樣不肯理會她,鄭婆子還說她是個窮講究的,哪個丫頭也沒她洗得這樣勤快。
到了別苑還是不改,劉婆子聽了她的,還有什么不肯辦,素日里給睜只眼閉只眼的讓她貼補兒子兒媳婦,漏些米面出去就是為著行事方便,再替葉文心把做活計的事兒給瞞了,兩下里便宜。
洗得久了,身上帶著薄荷香,夏日里聞著爽人心神,明月哪里知道這個,他連胰子都不用,跟著當(dāng)兵的混,早就把原來那些侍奉三清的規(guī)矩扔到了腦后,九戒五戒能記著的沒幾句了,洗澡潔凈倒還在,通仙觀里管得不嚴(yán),孫師兄卻是個講究的胖子,不洗漱過不許他進(jìn)門。
別個罵起來都說臭道士牛鼻子,可道士一年里光是齋戒日都有二十七八日,又要焚香又要沐浴,尋常的日子還有持戒師兄見天盯著,還能臟到哪里去。
在軍營里洗澡就是沾沾水,好歹是沖過一回的,夏日里太熱,早上出操之后一回,晚間農(nóng)忙回來又沖一回,味兒倒也不算難聞,要說香還差著十萬八千里。
少年人氣血浮動,聞見香味兒很有些難以自持,何況石桂還是他打小就喜歡的,那會兒不知道,只覺得跟這個丫頭很有話說,后來跟孫師兄相投,也依舊還愿意同她說話,在外頭的時節(jié)少有想起來的,也就是月圓想一回,桂花開了再想一回。
跟著粗漢子行院都去過幾回了,縱不進(jìn)門,那些葷話也聽得一回,明月卻記著孫師兄說的話,他那會兒也不知是真從道家典籍上翻出來的,還是從話本子上看的,說童子身不破練功最佳,破了童子身便再難有寸勁,事倍而功半,是以兩個老仙人都是未娶親的。
明月那會兒深信不疑,后來練功日進(jìn)越發(fā)相信,別個哄他騙他,說似他這樣的,進(jìn)了行院還得花娘倒貼錢,白睡不算,包個三百文的紅包給他,算是破了個初哥得著元陽,元陽這詞兒一提,他就更不肯了,這年紀(jì)的營房里還只有他這么一個沒嘗過女人滋味。
原來倒不覺著難受,夜里對床鬧騰他還得捂著喜子的耳朵,到這會兒才知道翻騰是個什么滋味兒。
他血氣一涌,旁的還罷了,身上哪里蓋得住,趕緊拿籃子擋在身前,自家覺著呼吸粗重,跟在土場上操練了十圈似的,屏了息慢慢吐氣,嘴上嗯嗯啊啊的應(yīng)著,石桂卻忽的停了腳步,側(cè)身問他:“你喜歡什么樣的?”
明月一下子怔住了,紅著臉吱吱唔唔,把好口舌全扔到一邊,一句都應(yīng)不出來,看著石桂干瞪眼兒,喜歡自然是喜歡她這樣子的的。他看這丫頭,幾年不見竟又出挑了,還想著幾年前孫師兄的話,心里怎么也不信,哪怕她是水里的月亮呢,拿個盆還能撈不出來?
石桂問的是他喜歡什么樣的屋子,知道他往后有田地,心里松一口氣兒,總算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要蓋屋子就得挑地方,她說了一通,屋前有水屋后有樹,繞一圈籬笆院墻種上竹子,再種些花樹,玉蘭也好,銀杏也好,屋里架個長桌子,起三間屋,主屋書屋再有個廚房,架起葡萄架,養(yǎng)點兒活魚種些蘭草,要是她能蓋房子了,就要按著這個來蓋。
石桂說得嘴巴都干了,這才發(fā)覺明月半句都沒聽進(jìn)去,無奈笑得一聲,明月卻回過神來:“就你說的那樣。”
原來的家他早就不記著了,無非就是土墻破屋,后來就沒有過家,道觀住過軍營也住過,家是什么模樣,那還真不知道,把石桂說的那些想一回,沒來由的也跟著美起來。
石桂看他只知道傻樂,承了他這樣的情,倒要替他打算一回,問他要去哪兒買屋買田,要不要打水井,真?zhèn)€問了才知道他對這些著實一竅不通的。
明月原來沒想過,現(xiàn)在想一想覺得那真是不錯,想上一回,心緒倒平復(fù)了,不必再拿籃子擋著,一只手撐在頭后,慢悠悠邁著步子,經(jīng)過松樹林還上樹摸了幾個松果松仁下來。
掏松鼠洞的本事還沒落下,剝開兩個吹一吹自家嚼一個給石桂嚼一個,樹蔭里涼快得多,她也不出那么多汗了:“你別中午來了,大日頭,你又不似咱們能曬,你晚上來,帶些燉湯,那小子愛喝湯。”
石桂想一回,點了頭:“那你回去告訴喜子,我打明兒起,傍晚去看他,你們散了操也不必著急,能多說兩句話了。”
明月一路送她,從營門邊一直送到山上,又從山上一直送到宋家門口,石桂笑晏晏,臉上泛著光,喜子肯給她一只雞翅膀,慢慢就能認(rèn)下姐姐,到時候她也放了良,姐弟兩個一道過活,再找到秋娘石頭,一家人就齊全了。
心里寬慰自個兒等日子長了再問,可怎么能不心焦,眼下卻不能張口,喜子好容易肯讓她碰了,再觸著他的傷心事,又縮回去該怎辦。
“喜子一直麻煩著你,我心里很過意不去,你若是平日要洗要補要做鞋子衣裳千萬別跟我客氣。”明月是匆匆套了件衣裳出來的,石桂還想替他量一量身,才剛做的看著有些緊巴巴,倒不知道他身上這樣壯,想好了下回帶量尺出來,就在山上給他量身。
明月半句也不推辭,樂呵呵應(yīng)得一聲,她都管了帳了,全身上下當(dāng)然都要管的,兩個一路走到門邊,就在門前遇上了高甲,他按著日子送十月里的精米細(xì)面來。
高甲等了許久沒看見石桂在,一袋袋的搬了白面進(jìn)去,又慢慢吃了一杯茶,眼見著都正午了,石桂還不回來,他眼兒不住往外瞥,倒是劉婆子瞧見笑了一聲,同他嚼起舌頭來,還是那一套菩薩保佑的說辭,卻把高甲聽住了:“真是天大的幸事,石桂姑娘找著她親弟弟啦,這世上的事兒就是這樣巧,怪道別個說有事無事多燒香,自有菩薩保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