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蔭堂出了明道堂又往葉氏靈前燒紙,澤芝看他衣裳全都濕透了,怯生生端了姜茶給他:“大哥哥換身衣裳再來罷。”
宋蔭堂好似聽見了,又好似沒聽見,木木往盆里疊紙錢,衣衫上的水滴下來,把盆里的火都快澆滅了。
澤芝紅了眼圈,哽著聲道:“大哥哥這樣折騰自己,太太怎么能安心,何況還當著太太的面呢。”葉氏躺在棺木里,可不就是當著她的面。
宋蔭堂這才喝下姜茶,又換過濕衣,小廝嬤嬤都勸了他回去歇著,他卻執意不肯,還回來跪在蒲
團上燒紙錢,聽著門上報哪一家子又送來葬儀吊唁,還叫小廝請了人進去吃豆腐飯,同人道謝。
旁的話一句也無,他不開口,澤芝也不敢開口,她是女眷,燒得會子就往內室去了,掀了簾兒看上一回,攢了眉頭問水蕓:“哥哥哀傷太過了,我怕他身子撐不住,凡是雞蛋豆腐都想著法兒的給他做了,只動了這幾筷子,瘦了這么多,可怎么好。”
喪事是宋老太太盯著的,怕甘氏不中用,讓葉氏走的不體面,不肯全由她來辦,還把一半事體交給了澤芝,她生生給耽誤了,總叫人知道知道宋家的女兒是能干的,操持喪事的名聲傳出去,當個宗婦也足夠了。
老太太精神不濟,又不肯放心甘心來辦喪,澤芝花了許多功夫跟著管家娘子,索性學了兩年,又有嬤嬤幫扶著,倒也不太難,只想著哥哥就要嘆一聲,這才幾天就瘦了這許多,只肯吃粥,再這么瘦下去,人怎么撐得住。
水蕓紅衣兩個想的卻是澤芝,家里已經著緊相看的,無奈就是沒有合適的,姑娘再等三年,就跟大姑娘如今一個年紀了,再要說親著實艱難,若是老太太老太爺再有個不好,拖下去什么時候是個頭。
偏偏姑娘自家不覺著,還一門心思的操心別個,姨娘嘴上起了一圈燎泡,紅衣還出了個主意,讓二姑娘幫著打聽打聽,若是燕京有襯頭的人家,姐妹兩個還能一道幫扶著。
可三姑娘偏偏不上心,只想著隨遇而安,不想拿這個去煩了新婚的姐姐,出嫁女還得服喪呢,這時候怎么好讓她出去替自己交際走動。
她不打算,兩個丫頭卻得替她打算,這時候待宋蔭堂越是上心,連老太太也會多看了一面去,往后家里能照管著三姑娘的,還得是大少爺。
紅衣想到這一層,便開口道:“我看少爺這兩日也不思飲食,不如往粥里加些菜,雞蛋豆腐打碎了燉在粥里,再切些木耳絲,也不想著精致不精致了,能用就是的。”
澤芝點了頭,紅衣便去廚房吩咐事兒,澤芝在宋家越來越有體面,這回管了喪事,廚房里的嬤嬤十二分的巴結,就怕往后老太太不管事了,由著澤芝接過手去。
紅衣才繞到廊道上去,就看見錢姨娘穿了一身孝,領著一樣是披麻戴孝的小少爺過來了,倒替錢姨娘嘆一聲,到底是太太屋里頭出來的,葉氏靈前日日不斷的燒紙,領著兒子來盡孝。
錢姨娘守著兒子燒紙錢,她既是正經的姨娘,也不能說她亂了規矩,可也不能天天出來,澤芝看上一回,便道:“讓奶嬤嬤婆子陪著,請她進去罷。”
統共停靈五日,澤芝就著人去請了錢姨娘五日,看她燒上一疊紙,再把她請進來,讓奶嬤嬤陪著弟弟再燒一疊紙,全了孝道,再請他們進去,還特意去問了老太太,怕他人小受不住煙火氣。
老太太分明吩咐下去了,錢姨娘還是日日都來,澤芝無法,只得讓水蕓盯著,她一來就著人請她回去。
靈堂里點了一排白蠟燭,插著白花掛了白綢,錢姨娘借透過白簾看過去,拿眼兒偷偷打量他,一日也不過這一刻,紙錢燒得極慢,手上這一把燒完了,她就又該回去了,每多一眼都還覺得少了。
宋蔭堂渾渾噩噩,搖搖晃晃,一時跪不住,人要往火盆里頭栽,錢姨娘眼看他要倒,立時沖過去扶起他來,手才搭著肩,就被小廝接過手去,手上的紙錢散了一地。
嬤嬤聽見了趕出來,看見三少爺在哭,拿眼兒看看錢姨娘,見她還呆怔怔的站著,咳嗽得一聲,錢姨娘這才回過神來,拉著兒子回內堂去。
宋蔭堂被扶到房里,老太太說什么都不許他起來,把他押在床上,替他蓋了被子,摸著他的頭,當他還是小時候淘氣生病的樣子,叫他好好睡一覺。
宋蔭堂當著祖母的面,想問問不出口,只得闔了眼兒,他都閉了眼,老太太就更說不出口了,眼看著宋蔭堂睡著了,這才回去只同宋老太爺兩個商量著要怎么把葉氏同宋思遠合葬。
配陰婚燒婚書,兩個在陰間作配成了夫妻,閻王那一關過了,陽間這一關卻不好過,宋思遠當年落葬的時候就是雙墓,那一半墓穴空著等了二十年,可又怎么當著人把葉氏葬進去。
老太太老太爺沒想過兒媳婦會比他們走得早,等他們兩個入土撒手,算著能辦的事都辦完了,也有面目去見兒子,哪知道會葉氏先沒了。